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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庭花】只爱着锦堂春,风景好,那里管月华沉,天色晓。假饶千载常如是,也便尽风流将担子挑。不逍遥,猛可里做水痕儿微泡,戏棚儿收拾早。弄虚脾,猢狲圈套,有几个夜与朝?报阎王束帖儿招。形骸瘦、髦发焦,一场儿没下稍。
酒席上歌舞成行,香烟满坐。到了二更后,酒阑人散,使人扶小姐同姑爷回房:“料今番见我杀人的威武和款待的亲情,再没有不和小姐成亲之理。”他夫妇二人,依旧手携手儿,两意相投,不似新郎新妇模样,好似情熟的了。送在房中,点得灯烛辉煌。侍女们都困倦,各自睡去。
谁管这和尚的闲账?
到了三更时候,了空依旧不肯同床。锦屏小姐便问:“师兄,你果无心破戒,昨日讲的佛法,我也不肯自堕轮回。但你今夜再不同床,明日我父亲定不肯饶你,那时我也不能再救,不如打发你去罢。我今和你相伴一年,虽不成夫妇,定是前世同伴修行的道友。你去后,我也要一心入道,再不从俗招配。待我父母归天,往山东清河县昆卢庵去访你。你可留下一法名与我,就此送你下山。”了空闻说,合掌拜谢,二人向天立愿,与锦屏小姐起名了缘。那时三更将尽,山下鸡鸣,怕天明了走不远,被巡山楼哩拿回来,如何救得。了空便道:“贤弟,我今细想,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当日来时,是一个和尚,如今穿着一身色服,又无木鱼袖裰,如何去得?倒不如死在此处,也是我前世修固不全,今生遇此魔难。”锦屏细想一回道:“有了,今日父王在山上杀了许多游僧,剥得衣服、禅杖、木鱼,俱在此处,待我向廊下去找一件来送你去罢。”小姐走到前廊,果然堆着许多僧衣,即时取了一件破袖掇、一根禅杖、一个木鱼,了空脱去俗衣,穿上袖掇,将禅杖挑了木鱼,却从后营一条小路——不通大营里路径——小姐送出墙外。了空问讯,飘然而去。山上善神拥护,那消天明,离山走有二十余里。正是:挑将明月力行脚,顿断柔情上法航。有诗为证:善财参得别山峰,刀剑林中有玉容。
威不屈兮色不溺,这回楼阁去重重。
不知了空何日得见月娘母亲,锦屏何日得逢了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辽阳洪皓哭徽宗 天津秦桧别挞懒
诗曰:
才说奸谀透剑寒,岂无忠佞可平观。
报恩不必扳龙髯,误国应惭厕狗冠。
一代谗冤魂影暗,数行血泪史书丹。
宋朝不有秦长脚,安得中原尽可汗!
这一首诗单表君臣大义是一朝治乱的根本,臣子忠义的良心。有了好臣子为朝廷尽忠,天下百姓享那太平之福;有那奸臣拨乱朝廷,杀害忠良,天下自然受这离乱之祸。所以,世上风俗贞淫,众生苦乐,俱要说归到朝廷上大夫上去,才见做书的一片苦心。尊着《太上感应篇》说,那叛其所事,暗侮君亲,这样小人原是有的。也有天生的忠义肝肠,却从血性上自己生来的。不是沽名,也不是报恩,只为完他自己的心事。
龙逢、比干死到快活处,那里想到身后的虚名!张巡、许远守雎阳一城,粮尽而死。颜真卿一人抗住安禄山的大兵不敢南下,唐肃宗说:“朕从不识真卿之面。”可见臣子尽忠不在受恩深浅。即如妇人为夫守节,与丈夫相好的,固是该守节,就平日夫妻不和,难道就该丧了廉耻,另随一个男子去不成?总是臣子一受了国恩,这个六尺之躯就属了朝廷,一切身家、爵禄、名誉俱是顾不得的。只为完了这一生节义,才得快活。
今日单表宋朝一个忠臣,却是和金国的使臣,遭流离的迁客。在那万死一生之地,绝域穷乡,艰难困苦,忍死不降。
真可以愧杀李陵,比美苏武。此人姓洪名皓,自南宋建炎三年出使于金,通问二帝的信息。那时正与粘没喝交兵,被金兵囚禁云中,即今大同府地方,不许他与徽宗见面。到了南宋绍兴四年,金朝天会九年,金主怕二帝在燕京暗通信息,使了几辆牛车,番将押着,送到五国城——沙漠极北之地,去辽阳三千余里。那是穷发野人地方,去狗国不远,家家养狗,同食同寝,不食烟火,不生五谷,都是些番羌,打猎为生,以野羊野牛为食。到了五月才见塞上草青,不到两月又是寒冰大雪。因此都穿土穴在地窖中居住,不知织纺,以皮毛为礼。中国人从不曾到此,微钦二帝到了此处,四顾无亲,对面的都是蓬头赤脚、高鼻鹰爪,不似人形,言语不同,全无礼节,都来看中国的皇帝老儿,团团围住,如何受得。但见:种有九夷,城名五国:野人国,蓬头裸体,遍身俱是长毛;凹哈国,鹰鼻鬈须,满面全如黑铁;狗儿国,人面狗形,上屋趴墙来盗物,鱼皮国,钻江煮海,烧鳞披甲尽腥风;牛蹄突厥,常烧热铁销冰;鞭劫黑番,动则杀人饮血。五种杂居多上窦,四时不辨在冰天。
原来五种夷人在辽阳极北阴寒之地,与狗杂居,除牛羊、骆驼、驴马以外,只有狗多。男女一家与狗同食同卧,不避腥臭。因地气太寒,全用狗皮为衣,因此,狗多于人。微宗父于领着后妃、中官,原有百人,数年死去一半,止落得父于皇妃二十余口,到五国城绝北无人之境,交与一个土官,名唤番不哈儿,只管些野人鞑子。其余国各有一个头目,没甚礼法,不过是一刀杀了完账。常是一群非人非兽走来,与徽宗、皇后一搭坐着,把粪都抛在面前的,也有送牛肉马肉的。微钦父子不见中国一人,时或对月南望,仰天而叹,有诗日:目断中原雁影稀,玉熙官里梦依依。
边庭五月生芳草,冰雪连天无路归。
钦宗又有诗日:青衣万里一家同,五国投荒似转蓬。
误信奸臣倾社稷,当时犹自说边功。
当徽钦靖康被掳时节,还有些随身御用故衣,几个宫女服事,后来到了燕京,被监押的番官部搜去了,宫女都抢夺尽了,只有皇后妃子三四人,时常被番兵未凌辱,丑不可言。
到了十三年后,中国人物一件不存,先是问中国的旧将官们讨两件布衣,后来布衣破了,谁肯周济他?问这番兵们穿破的皮袄儿,也就缝补穿着。到五国城,连旧皮袄也是没的,父子妃后都穿起狗皮袄儿,狗皮帽于,也就随这些野人们吃肉吞生。可怜受罪,再不肯死。那地名葫芦河,不到七八月冻得冰尺厚,那有水吃,都是烧一块铁,去取一块冰来,在火上化水,才得口热气儿,岂不是现前的寒冰地狱。不消数年,到了金主天会十三年三月,徽宗先亡,享年五十四岁,在北方倒困了十年。隔了数月,钦宗也死了,那妃后也前后相继而亡。五国城有一黑河滩,死人俱抛在里面,二帝的陵寝也就在此了。可怜这是宋家一朝皇帝,自古亡国辱身,未有如此者。
却说这洪皓,自建炎年间被粘罕监在云中上京地方。后来打听二帝在燕京,偶有一个番官在大同和他相与甚厚,托他传了一信,寄去布绵衣四件、麦面二包、桃栗各一斗,秘传中国高宗即位的信。后来事泄,几番要杀他,只把他递解到冷山地方——即今日说宁固塔一样。洪皓离二帝不知几千里,那得通个音信。那些北方鞑子去黑海不远,也是打猎食生,却是用鹿耕地,将我中国掳的男女,买去做生口使用。
怕逃走了,俱用一根皮条穿透拴在胸前琵琶骨上。白日替他喂马打柴,到夜里锁在屋里。买的妇人,却用一根皮条使铁钉穿透脚面,拖着一根木板,加人家养鸡怕飞的一般。因此中国人到了冷山,十人九死,再无还乡的。这洪皓到了冷山,有一个鞑官叫佛奴儿,即中国善人之称,知他是个忠臣,留他在家同住,教他两个儿子读书。这冷山是个外国,那有书本纸条儿?原来烨树甚多,番人多用皮桦弓。洪皓取将那桦皮来做纸。黑海边有一样石头,如滑石一般,却是黑的,取将来作墨。用芦管栽上些鹿羊毛为笔。把平生记得四书五经写了一部桦皮书,甚有太古结绳之意。却将这小番童们要识汉字的,招来上学。又不要他的束修,只以野物为礼,或是打猎得野羊山兔烧熟了送来,终日享用不荆先是一两家学生,后来说师父是孔圣人的徒弟,来了五七十个门生,一面识字读书,一面耕田打猎。冷山地方千百家鞑子,供养着一个洪皓,好似得了圣人一般,好不快活。有一日,做了一套北曲,说他教习辽东之趣:【北粉蝶儿】青海黄云,看狼烟直腾秋隼,听边声牧马消魂,也是俺铁石肠忠义胆,一腔幽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