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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可以自由说话?”
“正是。你会得到百姓的判决。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过往的百姓将作出选择,究竟是救你性命,还是用竹锯割断你的脑袋。而且,主公不会让人监视。你满意了吧?”说完,忠世命令道:“启程!”
弥四郎的眼睛又恢复了活力,他吮吸着胡子上滴下来的雨水,内心竟又燃起一线希望。如能够自由说话,他就可以和那些想用竹锯割下他头的人谈判。
说到辩才,我绝对有自信……弥四郎终于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围观者不到平时的三成。
第三日晨,弥四郎被活埋在冈崎城附近一个叫小畦的十字路口。挖了一个仅容埋下身子的穴,洞壁用六块木板遮住。虽然脚下感觉很冷,但坑里并没有水。上边铺一块四方木板,中央钻了个洞,可以让脑袋露出来。木板压上了大石头。若不是双手伸向空中,完全可以掀开木板,但弥四郎现在的姿势和力量都不足以自救。木板两端被铁钉钉住,周围放着竹锯。他身后和左右打好了木桩,写有罪状的高大看牌插在弥四郎身后,他看不到。
今村彦兵卫做完这一罕见的工作后,返回了冈崎城。清晨明亮的阳光中,陆陆续续有人走了过来。
一度狼狈不堪的弥四郎受到求生念头的支撑,又恢复了平静。我所做的事,究竟是善是恶?他想,但随后赶紧摇了摇头。
家康希望百姓来加以评判,而这种处置方式如此缺乏公平,不讲天理,弥四郎想。身后竖立着高大的看牌,上书企图谋反的种种罪行,还以木板和石块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现在,能够对抗家康的,只有他的一张嘴和他的头脑。弥四郎认为,这个场合正可以使用他最擅长的武器与人对抗,而不是反省善恶之时。
今天早上,身为罪人的他还有饭食,但现在已没有了。绝食之后,究竟还有几天可活?正想到此,一个商旅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
“这个恶人,应该千刀万剐。”那男子忽然取过竹锯,就要锯弥四郎的头。
“且等!”弥四郎嚷了起来,“你说谁是恶人?”
那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听到弥四郎的声音,呆呆望着围观的人群。
“你企图杀害主人,还认为自己是善人吗?”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看上去和蔼善良的老者,“你任代官时,我还认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前几天,你看着自己无辜的妻儿被处极刑,却不为所动。你这个畜生,没有感情的畜生!”
“对,就是!所以我才想要你的性命。”那商人模样的男子附和道。
“等等,你们不想听我解释吗?”
但这时,那男子已经摩拳擦掌走到弥四郎身后。
弥四郎咬牙强忍疼痛。他的运气实在不好,一开始就遇到这样的人。这种愚人根本不懂人世间的道理,所幸那人只锯破了弥四郎的皮,并没杀死他。
“有没有人继续来?如果就这样便宜了这个十恶不赦的恶贼,三河人脸面何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应声而出,用鞋尖猛烈踢打着弥四郎的脑袋。
“浑蛋!无……无礼的家伙。”
“哼,你还嘴硬!”年轻人回头看着人群,声音渐渐变得尖锐起来,“不知恩义、不晓事理、不懂亲情的畜生。我有什么无礼的?浑蛋!”
他伸出粘满泥巴的脚,死命踢打弥四郎的脑袋。围观的人顿时沸腾起来。
“等等,等一下,听我解释。我所以这么做,是要将三河从战火中解救出来。不这样做,就救不了大家。”
“什么,你是说你杀了主公、将冈崎城送给武田家后,就没有战争了?”
“对。因为有德川家在,武田家必然来攻。我这样做,就是为了消除战事根源。只要我们主动示好,武田氏就会和我们结盟,为何非得和他们发生战争呢?”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大笑声。
“尽说蠢话。”还是刚才那个老人,“以前,我们想和今川氏结盟,却总是受人家欺负;我们想和织田氏结盟,总是被织田挑战。总之,越弱小就越容易被战争所害。”
“正是。我们才不愿意被武田氏使唤呢。山家的百姓说,武田军不但对领民粗暴,苛捐杂税多,而且凌辱妇女,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等等,等等,你们且听我说……”弥四郎吼叫道,但还未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一个始终默默站在一旁的工匠模样的年轻男子,腾腾走了出来,往弥四郎嘴里塞了一大把马粪。弥四郎挣扎着吐出粪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么失算。百姓根本不站在他这一边,他们都是些难以理喻的愚蠢的暴民!想到这里,顿觉无比愤怒,他不能再保持冷静了。“浑蛋!猪狗!畜生!”
诅咒、谩骂、小石块、泥巴和马粪的攻击结束后,众人渐渐散去。弥四郎的脖子上已经留下了七八条锯痕。但到了夜晚,他又恢复了冷静。他遵守自己的信条,挣扎着活到了今天。有时,他仿佛看到天空中闪烁的群星要坠落下来,替他打开木板,挽救他,但这种梦想最终没能实现。
弥四郎被埋于此的第四天,信康率领冈崎人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奔赴吉田战场。就在信康经过次日,也即被埋在此的第五天黄昏,弥四郎被自以为能救他一命的领民割断了脖子,气绝身亡。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