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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马汉三来到。他长得横眉竖眼,一脸横肉,北平人都知道马汉三是吃什么饭的。他虽在李宗仁的行辕任第二处处长,但却直接听命于军统局长戴笠,他的第二处在行辕中是个独立王国,人事经理,都单起炉灶,工作对象更是李宗仁所不能过问的。因此马汉三平日胡作非为,根本不把李宗仁这位大主任放在眼里。今天,在电话中得知李宗仁要召他去公馆,便大模大样地乘车来到了李公馆。
“听说你们今天要制造血案,是不是?”李宗仁两眼逼视着马汉三,厉声问道。
马汉三早已奉到南京的命令,因此根本不把李宗仁的话放在耳里,特别是当着这么多大学教授,马汉三的威风如何肯收敛,他大大咧咧地答道:
“学潮愈闹愈不象话了,不牺牲几个人如何维持得了秩序,李主任,这事你就放心让我们去办吧!”
“胡说!”李宗仁怒喝道:“‘五四’运动以来,哪一次学潮是镇压得下去的呢?只有北洋军阀才屠杀学生、教授。民国十六年北伐,我打的就是北洋军阀,难道现在还有人要当北洋军阀不成!”
李宗仁这话,直说到教授们的心坎上去了,引起了他们强烈的共鸣,他们感到这位李主任确是不同寻常。但马汉三却顶了李宗仁一句:
“他们是受共产党煽动的,我要执行委座‘勘乱救国’的指示!”
“你打死了学生,不是更替共产党制造反政府的借口吗?”李宗仁用手指着马汉三的鼻尖,大声喝斥道,“我命令你,马上将便衣队撤回去!”
马汉三因有南京的指示壮胆,对李宗仁的命令无动子衷,他站着,一言不发,硬顶着不办。李宗仁勃然大怒,一拳头擂在桌子上,大喝一声:
“来人!”
几名卫士和副官应声而来,李宗仁命令道:“给我把马汉通三扣押起来!”
“是!”卫士们拔出手枪逼住马汉三,搜缴了他的手枪。
“命令行辕警卫团,立即将特务便衣队全部缴械!”李宗仁把眼睛一瞪,向军务处长方克猷命令道。
马汉三虽然一向不把职大权小的李宗仁放在眼里,但他知道李宗仁轻易不发脾气,一发脾气可就不得了,他虽然有戴笠做靠山,但眼下名义上受李宗仁管辖,如果李宗仁暴怒之下,真的缴了符务便衣队的械,那他马汉三也下不了台。他忘不了戴笠那次来北平临回南京去时,到北长街向李宗仁辞行,戴笠亲自打电话把他叫到李宗仁的客厅,当着李宗仁的面教训他道:“你要好好听话,不许你自由行动;不然,我就枪毙你!”那次简直吓得他灵魂出窍,他疑心李宗仁对戴笠说了什么不利于他的话,不然戴笠怎么会发那样大的脾气?如果这次和李宗仁冲突起来,说不定真的会被戴笠枪毙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出事反正有李宗仁承担责任,他犯不着两头受气。因此,忙一个立正向李宗仁说道:
“我听李主任的命令就是。”
李宗仁见镇住了马汉三,这才把他喝退:“去吧!”
“是!”马汉三唯唯而退,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与刚进门时的神气对比,很是有点戏剧味道。
一位老教授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到李宗仁面前敬酒:
“一柱擎天,唯公是焉!李主任,让我权且代表北平的学生们向你敬酒致意!”
“对!”众长授齐声附和道,纷纷向李宗仁举起酒杯。
“惭愧!惭愧!”李宗仁摇着头,感慨道:“我身为封疆大吏,既不能守士,又不能卫民,已经很对不住华北的父老兄弟姐妹啦!但只要我一息尚存,就决心和诸位一道,为实现中国的民主政治而奋斗到底!”
“啪啪啪!”教授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仿佛他们已经看见了民主自由的曙光在阴霾沉沉的中华大地上闪亮。
第七十二回 云谲波诡 美大使故都觅知音 疑团满腹 白崇禧南京测风向
却说李宗仁为了改变自己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窘境,便利用北平的特殊地位,经常与大学教授、文化界的闻人以及在野的军政耆宿等社会名流来往,除每周在家中设宴招待这些人外,还常到大学里去向师生们演讲,开座谈会,倾听各方的呼声。在北方,他正在默默地然而却是颇为成功地开辟着另外一个不为人注视的战场。在一阵阵掌声和慷慨激昂的呼声中,他在不断地塑造自己的形象。李宗仁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该怎样把自己军人的粗鲁、地方军阀集团首领的狭隘自私等等不利形象磨光、修整、消敛,代之以开明、礼贤下士、甚至涂上一层有些激进的色彩,使他作为一位众望所归的民主改革的政治家的形象树立在华北的大地上,铭刻在各阶层人士的心目中。他不但要和共产党争夺人心,还要和蒋介石争夺人心。他相信,只要在自己北伐、抗日的功勋簿上,再插上一面民主改革的旗帜,便能无敌于天下了。他认为当今的中国,人们不是害怕共产党便是厌恶蒋介石,为了寻找他的政治地位,只有另辟蹊径,塑造一个连他自己也感到还十分模糊的理想王国。这个王国,也许是放大了二十几倍的厂西,也许是象征民主自由的美国的影子,总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在他的王国里,决没有可怖的共产党和可恨的蒋介石,至于其他的党派和个人,他的胸怀是可以容纳得下的。
他的计划在逐步成功,首先是在知识阶层,他的威望正在不断提高,甚至连北平的青年学生,对他也怀有某种好感。关外的东北,炮火连天,东北的一些上层人士,在绝望之中,竟也有寄厚望于李宗仁的。在一阵阵的颂扬声中,他有些飘飘然了。诚然,他作为一个南方人,一个被蒋介石吊在北平空中的南方人,却赢得了众多北方人士的好评;他作为一个统乓数十年,在血与火中厮杀的武人,却赢得了众多文人的支持。他展望未来,感到在夹缝中有了转机。但是,他又觉得这一次还很不踏实,就象踏着薄冰前进似的,时刻有摇摇欲坠或掉入深渊之感。这一天,一辆神气十足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直驶进中南海的大门,在行辕主任办公大楼前停了下来,小轿车里,钻出来一个一头银发,面目慈样的美国人,李宗仁一见,那颗长时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来者乃是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司徒雷登何许人也?为何到北平来寻访李宗仁呢?说起来其中颇有一番奥妙,但他之欲见李宗仁,李宗仁之欲见司徒氏正可谓不谋而合,是一种互相的需要。却说这司徒雷登倒有些来头,他于一八七六年六月二十四日出生在中国杭州的武陵门内美国南长老会的传教士住宅里。他的父亲司徒约翰是美国南长老会传教士,一八六九年被派来中国传教。司徒雷登从小便能说一口杭州话,十二岁时回美国读书,直到二十九岁才重新回到中国,这时他已成为一名传教士了。司徒雷登在中国几十年,他最有名的业绩,乃是创办了燕京大学,并出任燕大校长。抗战时,他在北平被日军拘禁三年零八个月,在幽禁期中,曾有译著多种问世。民国三十五年七月,美国政府正式任命长期在华从事传教和办燕京大学的“中国通”司徒雷登出任驻华大使。
“李先生,久仰,久仰!”司徒雷登用带杭州口音的国语与李宗仁寒暄,除了他的外貌,没有一点不是表现出一个道地中国人的口吻和动作。
“大使先生,我能在北平见到您,感到十分荣幸!”李宗仁与司徒雷登握手,表现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随后将夫人郭德洁向对方作了介绍。
“请不要叫我大使好了,我的姓名,不就是中国的么。我是以朋友身份来看望一位朋友的呀!”七十二岁的司徒雷登既有长者的风度,更有学者的风度,总之在他身上使你看不到那种美国人的傲慢和中国人的官僚气习,他是一位慈祥的上帝。
李宗仁夫妇引着司徒雷登上了中南海的办公大楼,进入客厅,郭德洁亲自为司徒雷登沏茶,她笑盈盈地说道:
“大使先生,这是广西桂平县的西山茶,是绿茶中的名品,请您品尝。”
这些年来,李宗仁夫妇不论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些广西的土产,他们每次飨客,座上无不以广西的特产为主,他们力图让人们知道,广西出产的东西好,而从广西出来的人,一个个也是好样的。司徒雷登本是个中国通,他喝茶的功夫,简直胜过李宗仁。他接过那青花瓷的小盖碗,用小盖轻轻拂动着茶水,只见碗中茶叶条索紧细匀称,色泽青翠,茶汤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