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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与认真,是作家创作中必不可少的精神。柳溪就是以这种精神深入生活、观察生活、研究生活的作家。修改《功与罪》时,她走访了女主人公的故乡,住在她当年落生时的土炕上,还采松枝与野花为她扫墓,夜间盖着她的被褥,思念着她的音容,眼泪打湿了衾枕。那一次,柳溪搜集了许多女主人公的英勇斗争事迹。写作《大盗“燕子”李三》也一样,为了对这部真人真事的作品进行必要的艺术加工,她访问了当年枪毙李三的原北平警察局长、八十九岁高龄的鲍毓麟,这使她了解了许多具体情况和那时社会风貌的知识,为作品增加了不少生动的情节。《超级女谍》又是一部通俗传奇佳作,深受读者喜爱。
一个作家丰富的生活阅历和雄厚的积累是从哪里来的?我想有着传奇般生活经历的作家毕竟是少数,关键还在于作家到生活广阔的天地里去汲取。我想起美国作家海明威《午后之死》里的一段名言:“……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对干他想写的东西心里很有数,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读者呢,只要作者写得真实,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经写出来似的。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壮观,这是因为它露出水面只有八分之一。一个作家因为不了解而省略某些东西,他的作品只会出漏洞。”这些话,不仅使我联想到柳溪作品的深厚,也想到她笔下那些较为合理的剪裁。
柳溪作品的风格,同她的性格一样:明朗、磊落、风趣、诙谐,多是大的主题。她喜欢抒情,但不喜欢纤细。柳溪说:“在作品里,我希望给人们以希望,对未来充满信心。”这使我想到,她多数作品的大团圆结局。她还说:“我是学历史的。我写的东西,总愿意把时代背景写得真真切切,有时特别注意烘托环境和气氛,有时也特别喜欢选择具有时代特点、历史特征的事件作为描写环境的陪衬。”这一点,在《功与罪》中表现得最清楚。
十
1986年9月,柳溪率领中国作家代表访问法国,我在马赛第一大学接待了她和林斤澜、梁晓声。她瘦弱的身体不禁令人大吃一惊,同四年前在天津访问她时完全判若两人。她告诉我,出访前几个月,大病一场,真是九死一生。
1985年后,她被推上领导岗位,除了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作协天津分会党组负责人、副主席,还担任《天津文学》、《通俗小说报》主编和中华文学基金会理事。她对我说,她真诚地不愿承担这些职务,并随时准备辞掉它们,静下来,写小说《纪昀传》……一位本份的作家,做作家的事情,才是她的追求……
柳溪在给我的信里,最后有一句话:“啊,往前看吧,我们充满希望的国家!”
这个充满自信和希望的时代正在走来。冰河已经成春水,那些灾难已经写入历史。柳溪,一位普通的中国作家,作为旅人,在生命的长途中,历尽辛苦,才走出跋涉了二十余年的沙漠,来到满眼春色的绿洲,创作上才有了累累硕果。她是从历史大河里游来的作家,这一切又已经成为过去。她说:“我要进步!无论长篇还是短篇,都应当开拓新领域,挖掘新思想,要写别人没有写过的,或是在旧的题材领域里挖掘出新意来。不要嚼别人嚼过的馍,那没有味道。一个作家应该生活得深,思索得深,开拓得深,不这样就没出息。取乎其上,得乎其中。我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是的,柳溪正在这样做。在新的历史条件、生活环境中,她定会以新的思考、更娴熟的技巧,创作出不负众望的佳品。
1985年元旦草于法国蓝色海岸1995年元旦改于北京
聂华苓
阎纯德
1980年春,新华书店的橱窗里,摆着由北京出版社刚出版的《台湾轶事》,很快出售一空。同年秋后,书店里又出现了丹红封面(上有祖国大陆一角和宝岛台湾的地图,之间有一只寓意颇深的飞翔的白色海鸥)的长篇小说《桑青与桃红》和宝蓝色封面(上有印花图案)的《失去的金铃子》(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它们的作者,是湖北人——聂华苓。
我第一次听到聂华苓的名字是在1977年春天的巴黎。那时,我结识了参加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途经法国返回香港的诗人何达,从他那里听到了关于聂华苓的故事。
1978年,她携丈夫——美国诗人保罗·安格尔一同回国探亲,结识了不少国内作家,从此我便常从这些作家和香港文艺界的朋友那里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她的家世、她的为人、她的创作和她的故事。后来,我们不断有书信来往,每次她都热情地回答我询问的一些问题。
1980年初,我读到一篇香港女作家夏易写的文章《看聂华苓的照片》,说“看聂华苓的照片,就知道她是个能支配环境,而不甘被环境支配的人。从眉梢、眼角,从笑容、风度,甚至从那微微向两边翘起的太阳眼镜的边缘,往往包藏不住地要泄露出她的聪明与能干来。”不久,在金灿灿的迎春花开的时候,她同丈夫又来中国探亲访问。四月十七日,在北京饭店,我访问了她……
一
聂华苓1925年1月11日生在湖北省应山县。她在《三十年后——归人札记》里自我介绍说:“聂华苓——写小说的。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在台湾写作、编辑、教书十五年;现在是一个东西南北人,以美国爱荷华为家。三十年后,和丈夫安格尔以及两个女儿薇薇、蓝蓝回中国探亲……”七十个字,概括了她的一生,写尽了由诗的形象构成的历史,她的脚印,就散落在这部历史的每一页上。
聂华苓的祖父是个开明的文化人,能写一手好诗,中过举,但放知县赴任途中,爆发了辛亥革命,宣统皇帝被推翻了。这时他积极参加了讨伐袁世凯的斗争。“我父亲是桂系的,长期在家赋闲。”她说,“偏偏在1934年去贵州当了八个月不大的官。红军长征经过那里,兵荒马乱的年月,谁分得出他是桂系嫡系,就把他当作蒋家的人办理了。”
饥饿、贫穷的旧中国,在聂华苓的心上投印过极为浓重的阴影,那些不能忘怀的往事,时常在她的记忆里展现,而且越来越清晰:
小时候,家住在汉口日租界;大热天,我和弟弟去买雪糕;我们得走过日租界、德租界、法租界、英租界、俄租界——长征五个租界,为吃一根雪糕!扎红头巾的印度巡捕、矮小凶悍的安南巡捕,拿着棍子赶黄包车和叫花子。德明饭店(现名江汉饭店)在德国租界边上,我们走到那儿,一根雪糕早已舔光了!门前那一篷绿色的荫凉没有我们的份儿!饭店里住着洋人和中国买办,闲人免进。汽车一声不响地开到饭店门口,穿白制服、戴白手套的“汽车夫”跑出车子,打开车门,哈着腰站在一边;高鼻子洋人向德明饭店里走,皮鞋打在水门汀上得得响,一直走上大门里那一抹又宽又长的楼梯,走进那沉重神秘的大楼里去了。(《三十年后——归人札记》)
这是旧社会在她心灵深处写下的至今未能忘却的记忆,是一幅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悲凉图画。但当“七七”事变爆发,锦绣河山惨遭日本帝国主义蹂躏的时候,她的心像掉进了黄连里,痛苦之至。
聂华苓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武汉度过的。大江滚滚流,白云空悠悠……日本水兵的狂叫,夹杂着高丽女人的媚笑,那是日本妓院。
有个姓黄的男孩子,是聂华苓的邻居,有许多迷人的童话书。她读的第一部童话《格林童话集》,就是从他那里借来的……当她在武昌紫阳桥的一女中读书时,家患愁人,国难如山,每星期六乘船回家,都有不少眼泪抛入江面。当抗日战争的烽火在祖国大地燃烧的时候,母亲带着四个儿女在日本的战火里逃生……
1939年,她刚满十四岁,就跟着湖北联合中学打起“游击”来,一路上吃的是“八宝饭”——砂于、老鼠屎,什么都有。长了一身疮,常常打摆子。为了不当亡国奴,生活再苦也在所不辞。一路上所看到的那些名山大水,在她那爱国的心盘上添加了新的砝吗。后来她来到天府之国——四川,考上了长寿国立第十二中学。她原想毕业后去上西南联大,但当时太穷,连木炭车钱都没有;长寿离昆明虽不远,而没有钱却是寸步难行。这样,她考进了南京搬迁到四川的中央大学。抗战胜利后,学校又搬回南京,她于1948年在这所大学的外文系毕业。她的青春是和长江联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