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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若让你赴死,你会答应否?”
一瞬间,木村长门守重成端正而略显宽阔的脸僵住,“既然是真田大人的意思……为了丰臣氏,为了右府,若有需要,重成义不容辞!”
“既然你这么说,幸村就放心了。长门守大人,就是今夜!今夜,乃是决定丰臣氏命运的关键!”
许是幸村太激切的缘故,在抛出谜一般的一语之后,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喘着粗气。年轻的重成僵在了那里,他从没见过幸村这副模样,他等待着下文。
“此前,”幸村声音沙哑,“我们输给了女人们的人情,忘记了男儿本来的活法。”
“哦?”
“男子的世道即如修罗场,长门守大人。”
“是,又残酷又苛刻。”
“女人乃是为生儿言女而活,男儿则是为了杀戮而死。此性从古至今从未改变。我们必须血战!可惜,许多人竟把此忘了。”
重成双眼圆瞪,“这么说,真田大人觉得今日出使所换的誓书,都是女人的意愿,不能承认,是吗?”
“正是!我们要想取胜,只在今夜!”幸村终于稍平静些,道,“想必长门守大人也注意到了。大御所早就看出今日的议和必圆满完成,故从昨夜起,就令萨摩、丰前、筑前、肥后等的军船都撤了。”
“是。听到这些,右府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御所真的毫无战意。”
“先不管右府。”幸村直直盯住重成,“敌人也在为议和而快慰,无论哪一座营,都起了平静的炊烟。”
“……”
“今夜他们定会痛饮,每一营都……”
“那么……那么,真田大人的意思……”
“先听幸村说。人的心思有限。这一两日,敌人也几乎未合眼。好久未饱食了,再加上饮酒,所以,一旦睡去,就形同死人。”
木村重成疑虑地移开视线,他已经猜出幸村的心思了——幸村定是想发动夜袭,但即使能拉拢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打胜今晚的仗,结果又能如何?
“我要一万人!”幸村语气之强硬,不容人反驳,“我要木村长门守重成、渡边内藏助、明石扫部助守重各部!”
“但,若只是一方人,连前田利常的一万两千人也……”
“奇袭!”幸村打断了重成,“兵分两路,穿越熟睡的关东诸军。袭击的地方也只有两处,一是茶磨山,一是冈山,将大御所和将军俘虏之后再撤。除此之外,焉有生路?除去他们都卸了武装、睡得如死猪一般的今晚,一百年亦无这等战机!”
真是惊人之想!重成有些发懵。不过,此并非痴人说梦。敬服和惊骇汇成一股洪流,猛烈撞击着重成年轻的心。
“重成,你明白幸村的心思了?今日的议和究竟有何意义?那顶多是把丰臣氏的败亡向后推迟了两三个月而已。若是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幸村仍在尽心说服重成,“可遗憾的是,我们的希望必全部落空。什么大御所年迈体衰,早晚一死,全是胡说八道!不信大御所归天之后,你再看看,将军身边那些旗本,定当即撕毁誓书,放马过来。此毋庸置疑。不只如此,在那之前,大坂恐就会发生内讧。大家同分禄米,共享太平,丰臣氏已经没有这等实力了,太平已成为丰臣氏无法实现的梦。幸村未发疯!为虚无的梦,大人不也在今日特地赶赴冈山,见了大御所的血手印吗?大人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长门守大人!”
重成的身体开始哆嗦,“真田大人真的决意今晚偷袭,视死如归?”
“幸村只恨两三月后屈辱一死。”
“唔。”
“长门守,幸村起码有八分胜算。悄然穿过卸下武装、昏昏睡去的前田部和由部部之间,先袭冈山。如能生擒将军,就足以保证我们不会落败。再从后方的舍利寺绕过林寺村,从后面突袭茶磨山,生擒大御所!待各处熟睡的人快要睁开眼,再令人扑向八町目口的井伊部。”
“……”
“引开井伊部的注意之后,趁机穿过前田部左翼的古田重治阵地,撤回城内。古田重治必然会放我们。最后,用箭书通知对方,大御所父子已被生擒,哼!战事就此终结!”
重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这绝非匹夫之勇……如此一来,白天交换誓书之举都变成了可怕的谋略:己方连按血印都要特意去监督,让敌人产生大坂决心议和的错觉,从而解下武装呼呼大睡,自己却趁机一举偷袭。兵者,诡道也。一旦取胜,何事不能决?但除了这年轻的激情,重成还有一股清高之风。今天他曾告诉将军,作为大坂对议和的谢礼,明日家康与秀忠在茶磨山本阵汇合时,他想把织田有乐斋、大野治长、淀夫人等人表达谢意的朝廷钦赐的应时礼服,以及七手组首领奉上的名刀之谱录献上。秀忠当然欣然应允。可如此一来,这一切都将变成策谋了?
将军对木村重成的风范甚是欣赏。尽管他一向寡言少语,但还是心情极佳地对重成大为褒奖,称他身为败军使者,却不卑不亢,不辱主命,乃是堂堂武士。但,若这一切皆变成了夜袭的谋略,将会如何呢?
“长门守大人,莫非幸村计划有差?”幸村逼近,“打仗乃是生死相赌。当见到有七分胜算,就会断为赌胜,此乃兵家常道。请速下决断,悄然行事。但须得右府首肯。”
“右府?”
“当然。没有右府裁许,就成了擅自行事。斯时,即使生擒了大御所和将军二人,也无法进行正常交涉。望切切先向右府禀报。至于详细的行军布阵,幸村自会安排妥当。”
重成大大舒了口气。此前他一直以为,幸村想不经秀赖许可,就发起夜袭……至此,重成放下心来,他已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了秀赖。
“明白。”重成高声答道,“若有了右府的裁决,重成必欣然从命。”
“多谢!一旦让敌人得知,战机全失,故须亲口对右府言说。”
“明白!”
二人同出大帐,察看护城河对面的敌情。
四周一片黑暗,天空不时有流星划过。天满川对面的加藤、中川、池田等部似已吃完了晚饭。篝火旁只留了为数不多的守护,一派与昨夜截然不同的静谧气氛。
“是啊,几乎都解下了武装。”重成现在才为幸村的周密思虑而惊讶,“不过,真田大人真是可惧啊。”
“哪里哪里。人有时愚蠢,有时正直,有时又会变成可怕的鬼怪。”
“是啊,一切都是为了丰臣氏。我们不妨先约略察看谷町口、八町目口的敌情,再悄悄向大人禀报。右府必拍膝大喜。”
二人在黑暗中策马前行,围绕外护城河转了一圈,才奔本城而去。本城的书院和大殿里已经铺上了榻榻来,这是为了展示给前来接受誓书的阿茶局、板仓重昌、阿部正次等人看的。
二人杷马拴在院中的栅门上,重成先走向秀赖的房间。他要先得秀赖同意后,再把幸村领进。
幸村独自留在院中,向值守的士卒燃起的火堆走去。正在这时,一阵久违的小鼓声从里间传来。
幸村解开草鞋带,等着重成,此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许久未听过的小鼓,那清纯的音色滋润着他干渴的心田。突然,他大惊失色,慌忙离开了火堆:莫非这次又败给了女人?
不安如疾风一般吹打着幸村的心。他严禁众将士解除武装,但对淀夫人及其身边的女人,他却无可奈何。
“唉!”幸村不禁脱口而出,悔恨地拍打着腿甲。小鼓的声音分明从秀赖房中传出。莫非他也解除了武装,又开始了一度有所节制的花天酒地?
幸村连自己是如何闯进走廊都记不清了。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还穿着草鞋。当穿过夜灯微弱的灯影时,他两次受到值夜人的盘问。“真田左卫门佐。”每次他都一面通报姓名一面往里闯,值夜人自然会吃惊地再问几句,可他早巳听而不闻。他是一个沉着的用兵之人,一个大家信赖的人。见此情景,值夜人还惊慌地以为发生了大事。
幸村一口气奔过长廊,来到灯火通明的大书院,几欲瘫坐在地。
赫然映入眼帘的光景,比他想象的还华丽,还令他绝望。七两重的大蜡烛排成一排,其间散坐着男人女人,还有朱红的酒杯……司小鼓的为二位局,上席则为淀夫人、大藏局、正荣尼、飨庭局、常高院等并排而坐。让幸村彻底绝望的,则是在淀夫人身旁,秀赖已然喝得烂醉。他拥着两个侧室,身子摇晃,双目黯然失神,能坐着不倒已是不易。秀赖左侧,坐着脸上依然毫无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