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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不再说什么,吃完饭,他径直走到营外。外面一片霜,灿烂的朝阳照亮了四周。
战未开,和已议!怅惘之情蓦然涌上心头,幸村把手放在额上,向猫间川对面的真田兄弟阵营望去。在那里,兄长的次子与佐竹义宣并排扎营。
“太耀眼了,看不清啊。”幸村忽然嘟囔了一句,苦笑。兄弟俩刀兵相向,却是无论哪一方胜利,真田的子孙都会存留下去。幸村忽然想起了带着这种想法故去的父亲。
正在此时,大助红着脸跑了过来。看来,城内有人来了。
“父亲,城内来人了。”大助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兴高采烈,他明显比平常激切,“右府说,让孩儿也列末席。看来,关东方面已提出了议和的要求。”
“哦,那就一起去吧。”
“孩儿陪父亲同去。”大助响亮地回答,翻身跨上士卒牵过来的马,与父亲并辔而行。“大助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了。在初四作战时,父亲夸奖越前大人之子、与我同年的直政出色,也无意杀他,孩儿终于明白缘由了。”
幸村只是呵呵一笑,继续催马前行。大助所言,是在一次反复进攻的战事中,十五岁的松平直政尽管陷入苦战,却仍一步不退,大声怒吼指挥,始终挺立在最前。看到他的样子,幸村赞道:“真不愧是大御所的孙子啊。勇武超群,让人敬佩。幸村就把这个赠与你了。”说着,他阻止了正欲持枪向前的手下,把绘着红日的军扇扔给了直政,随后撤兵。
“即使在陷入混战时,仍有敬重对手的从容,这才是真正的武士。”
幸村不回话。当时,他未对直政动杀心,是因脑中浮现出了大助和侄子们的身影,战争的残酷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父亲大人,这一次讲和,如条件合适,您会赞成吗?”
“大助,这些全由右府决定。右府决定之后,众人就不要多嘴。这也是武士之道。”
“是。右府比孩儿想象的要勇敢得多。他若决定了,孩儿必会服从。”
当幸村到达本城,诸将几都集于已揭去榻榻来的大厅内。幸村领着大助,穿过走廊,泥脚踏着粗糙的苇席,心里暗自祷告。他只求在今日的席上,以淀夫人为首的女人不要露面。
男人一诺干金,女人容易感情用事。更何况,女人们只在意生死。一旦聚集大坂的浪人要生事,还不知会出何样的乱子呢。
但幸村迈入大厅的一瞬间,心内不禁叹息连连——不见秀赖的影子,可是,上席左首坐着的,不正是领着千姬和老女人们、脸色苍白、像冻僵了一样的淀夫人?
被召集来的,除了本城、二道城、三道城的守将,还有在城外构筑栅栏的十一位大将。旗奉行、马印奉行、侍卫头领、近侍等依次在右侧落座,左侧则是后藤又兵卫基次手下的评定组十人,分别列座。
上席正面,坐着大野治长和织田有乐斋,旁边的位子则空着。
“真田大人,请往这边来。”治长道。有乐仍与往常一样不睬人,单是好奇地仰望着绘在方格屋顶的百花图。
幸村在远离大助的地方坐下,环视了一圈众人。仙石丰前人道宗也、明石扫部助守重、汤浅右近正寿、长曾我部盛亲、毛利丰前守胜永、速水甲斐守守久……每人的脸色都那么难看,定是昨夜睡得不好。不过,他们也并未现出格外愤怒之态,真是令人生哀。或许在入席之前,大家都已讨论过,打算放弃了。若是这样,也罢。
淀夫人已经煽动秀赖作出了决定。既然如此,大敌当前,争得面红耳赤,也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改变。可先和解,让江户退兵之后再说。
幸村一面想着,一面把视线移到上席的淀夫人和千姬身上。此时听到有人落座。
淀夫人不禁一怔,正了正坐姿,千姬则无奈地搓着手。
秀赖带着木村长门守和近侍铃木正祥、平井保能、平井保延四人进来,五人均身着甲胄,盘腿坐下。
“诸位辛苦了。”落座之后,秀赖道。说完这话,他就闭了嘴,亦用力闭上眼睛,泪珠即从双眸涌了出来,在脸颊上划出几道因光的泪痕。
一时间,满座鸦雀无声。大家都想听听秀赖要说些什么,听到的却是悲痛的呜咽。
“我代大人来说。”木村重成从秀赖身后向前膝行一步,“各位都甚勇猛,丰臣氏绝不会忘。可是,出于长久计,现在决定暂时议和。希望各位能够明白。”他似是想避开评议,以命令的形式强迫众人接受。
“唉!”秀赖忽然插话,“但……大御所已年迈。让他暂且退兵,再图后策。希望诸位莫见怪……”
幸村不禁感慨:此非猛将之言,但,它却以毫不掩饰的真实,感动了众人……真相总具有强大的力量,诸将也多无异议。幸村正这般料想,事情却大出他意外。
“啊!”秀赖再也抑制不住感情,发出一声尖利的呜咽。他猛地转向僵直地坐于此处的淀夫人。淀夫人不由一惊。
“母亲大人,您该满意了吧?这就是母亲希望的太平……母亲希望的讲和……这悔恨!这屈辱……”
“少君!”幸村发慌了。大野治长更是吃了一惊,禁不住举起两手相阻,可反倒刺激了秀赖。
“修理,没你的事!”秀赖推开治长,大声呵斥,“我……想和大家一起赴死!可是,我却做不了主!我懦弱,无法……无法说服母亲。请各位见谅!”他完全乱了心志,放声痛哭。
秀赖能动之以情,可能否晓之以理?幸村刚想到这里,忽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大人所言,只有这些吗?”
淀夫人开口了,这正是幸村最为担心的。
“大家都听清了?”淀夫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威严,“正如右府所言,此次议和乃是我主事的。”她这当然是为失了心志的儿子辩护,但身为女人,这话却是有些越分。
“大人易感情用事,才会说要与大家赴死。但这番对大家的真情,反倒会害了各位。各位之所以入城一战,就是为了让大人作为太阁之子,堂堂正正活下去,嗯?”说着,淀夫人眼睛红了,声音也越来越高亢,“若……若忘记了这砦,急于求死,完全是匹夫之举!因此,我这个做母亲的才想议和。听着,各位都好生记着,大人说,关东毫无怜悯之心,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若看走了眼,到时候,我这个做母亲的定第一个去死。所以,请支持此次议和。”
这比秀赖的动之以情,自要有力得多。
“听着,关东方面说,不改变领地,不把我扣为人质,家臣也一概既往不咎。大家也都看到了,千姬还在这座城里,大家难道还有异议?若是因为我,使议和给大坂带来了损失,你们就先把我杀了!我也是有尊严有体面的女人……”
幸村几不忍再听。淀夫人所言不差,为了拯救秀赖的性命,她失去了常态。但说到底,这只是她自己的算计,并非所有人的意愿。人们想的是,“秀赖一人”果真能“平安无事”吗?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秀赖分明已经直感,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才说愿意去死。究竟谁对谁错?
“大御所的心思,我甚是清楚。可以说,只要我活着,幕府就必定不会亏待大坂。请各位相信我。各位都知,将军夫人乃是舍妹,千姬又有弟弟……”淀夫人更加激切。
幸村悄悄拽了拽有乐的衣袖。在这种时候,能够结束这混乱场面的,除,了有乐,再无别人。大野治长也无能为力,现在淀夫人眼中。他根本不值一提。
有乐始终闭眼倾听,被幸村一拽,他心领神会,“夫人,好了。”
“哦?”
“命令向大家传达了,右府也答应了。大藏局,请夫人下去歇息。”有乐提高了声音,“我想,议和已定的事,大家都清楚了。因此,接下来双方签约之后,究竟该如何撤兵,如何不给关东留下可乘之机,这才是大家须多加小心的事。因此,下面就商量一下,究竟该如何善后?请右府也退下歇息。”
有乐使了个眼色,木村重成等近侍起身扶起秀赖。此时的秀赖,已不再哭泣,风暴一过,剩下的只有颓丧和茫然。
大藏局也催促着淀夫人和千姬:“请夫人下去歇息吧。”淀夫人以她那异常亢奋的眼神扫了众人一圈,才放心离去。
“哼!”忽然,有乐在幸村耳边哼了一声,“无聊的儿戏啊。”
但幸村却直摇头,这怎是儿戏?这才是人生的真实呢。一生之中,人究竟要去抓住什么,以何为目标,为甚不断奋进?
满座人忽然吵吵嚷嚷起来。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