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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我部遭夜袭,赶紧进城把战况禀报上去。”
牵马的人在溃逃中不见踪影,有乐抓住身边一个面生的年轻侍卫,问明他名唤芳野三四郎后,令其进城,“原以为将军不出伏见城,仗便打不起来,现在看来,有乐大错。老狐狸还是和关原合战时一样,唆使中国、四国的大名投入了战事。告诉大野修理,我本以为那老东西会先围城,不急下手,却是走了眼,真是万分抱歉。告诉他,城外的战斗已无指望了。看到此处起火之后,立刻为我打开城门,然后,就只有据城固守了。”
人总会犯糊涂,有乐先前的想法自是不差,但在遭遇奇袭之后,他完全乱了章法。若他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向对方派去密使,一定不会失去与家康最后的交涉机会。其实,他早就已看清,仗硬打下去,只会招致丰臣氏败亡,况且他也为如何消除浪人的野心而大伤脑筋。
能力尚值得怀疑的芳野三四郎去了未久,有乐斋脑门上冒着热气,向刚刚上岸的有马部迎了上去。他一开始就未抱胜望,自然无法战胜士气正高的进攻一方。
那个不知大野治长是何模样的芳野,在城内各阵中迷乱徘徊,有乐斋看到宫岛备中的士兵被如雪崩般的福岛和池田部袭击,只好急令士众放火烧了护垒,随后匆匆逃进城内。
战必胜之!对于从小就在战乱中长大,如今终平定了天下的德川家康,此乃不可更改的铁则。“胜之过犹不及。”这又是家康近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当他听说中国、四国的部队在眨眼间便进攻至天满川岸,在距离大坂城仅有一河之隔的地方扎营,不禁沉下脸来,怒道:“乱我大事!”
将士们仍意气昂扬,陆续前来报功、求战:“何时发动总攻?”
本多正纯只是微笑。家康的计划已被彻底打乱。如还在对峙,试图说服对方,尚可在双方怨仇未炽时,寻到化解之方,可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一步,未来如何,恐非人力所能预料与控制了。正是为了避免此恶发生,家康才派城和泉守去四处传令,现在想来,怕是选错人了。可事已如此,就是把他砍了又有何用?
事实上,自古以来,军中就有一个不成文的旧例——允许争功。因此,加藤、池田各部率先出击,并不能算作违背军令。立头等战功的,就是一举占领中之岛的主力池田忠继。
“大人,是不是该褒奖他们?”对于正纯的建议,家康许久不答。
“正纯,你似不明我的心思啊。”家康口中,“上野大人”和“正纯”意味大不一样。正纯心下二惊,“是不是在下犯了什么过失?”
“唉,非是过失……非是过失。”家康摇了摇头,“但,正如‘饭吃八分饱’于养生一般,胜亦只八分足矣。”
“八分。”
“你听着,胜之太过,便与多食无二,只能有害。你要好生记着。”尽管口上这样说,家康还是同意了正纯的建议,“褒奖忠继。”
但此时正纯并未意识到家康之深意。据说,直到家康公逝后,正纯被政敌驱至奥州一隅时,才真正明白此中意思。此为后话,不言。
冬月初八于二条城会见急急进京的天海上人之前,家康始终失魂落魄。但见过天海之后,他再次恢复了活力,埋首政务。
冬月初十,秀忠率大军抵达伏见城。
至此,江户与大坂两军正式对垒。
第十九章 缓战定军心
冬月初八,喜多院天海上人与家康究竟谈了些什么,无人可知。令人惊奇的是,家康从第二日起便有了精神,他必是又有了新的章法,且此章法足以驱走前几日乱战于中之岛留给他的忧虑。
十一日,家康与秀忠相见二条城,父子甚欢。家康道:“既然将军已经抵达,战事就不能再拖了。从十三日起,进攻大坂。”
对家康的苦衷半知半解的秀忠,以一贯的严谨态度答道:“拖延太久有损关东威信,孩儿也认为应尽早发起进攻。”
但家康对自己想方设法要和解一事,只字不提,却道:“先前,我之所以再三要将军莫太急,是想避免军兵过于疲劳。此战胜券在握,自当稳扎稳打,将军甫一抵达,即可开战。怎样,将士都还好?”
“是。由于父亲屡次提醒,一路上孩儿让军兵把头盔都摘下来,把铠甲都脱了。”
“哦。是不可穿着厚重的盔甲长途跋涉。”说着,家康似忽然想起什么,放声笑了起来。
“父亲笑什么?”
“哦。我想起关原合战时的事。我还未与将军说过此事呢。当时,军中有一个叫金六的江户商家,他被没收了驿马和人伕。此人甚是稳重,士卒都听命轻装行军,唯金六却依然一身甲胄,坚决不肯脱。有人向我禀告,我才命他脱掉……现在想来,仍欲发笑……”
“这……”
“可是,待过了吉田,就要进入冈崎时,却有人把一副甚是气派的盔甲弃在路旁。哈哈哈,那人便是金六。就连性子倔强的江户人都吃不消了,每走一步,腿甲就碰在膝盖上,渐渐地,膝盖生疼,身体疲劳,肩膀酸痛,穿着那身盔甲,一步也走不动了。尽管不愿,还是丢弃了。战后,他哭丧着脸大为感叹。”
家康愈是好笑,老实的秀忠就愈糊涂。他不明家康究竟为何提起这毫无由头的话。心中转过几个念头,他仍是大为不解。
“十三日令全军出战,我十五日出二条城。我不想如金六那样,我只穿阵羽织。士卒也莫着盔甲,轻装上阵。我从木津经奈良,转到法隆寺,进入摄津,参拜完住吉的神社之后,再投入战场。将军也尽量轻装上阵吧。”
秀忠本欲速战速决,看来,家康已想好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主意。
“遵命!”尽管如此回答,但秀忠仍不明父亲的心思,不禁焦虑不已。
家康于冬月十五辰时从二条城出发。他身穿阵羽织,不骑马,乘坐轿舆。家康身子肥胖,轿舆尽量用轻竹席制成。正因如此,他给人的感觉不似出征,倒像是优哉游哉游山玩水。
“乘这样的轿子,一旦遭火枪袭击,可不得了。”在一旁服侍的大久保平助担心不已。
家康却不以为然,“休要担心,敌人主力在城内,离我们走的路天远地远。”
家康此次行动的确令人费解,中国和四国的盟军已经逼近城门,他却刻意要转到奈良,还要到住吉……
当日未时,家康抵达木津,在里正家中用了顿便饭,故到达奈良已是申时四刻。在奈良,家康入住奉行中坊左近秀政府邸,当夜以慰劳将士为名,令秀政请来能乐艺人。据云演出的剧目乃观世宗说的《肋谣》,舞者为延俞四郎人道。
与家康同时出发的将军秀忠,当已抵达平野,可家康竟悠悠然绕到奈良欣赏能剧,怎不令天下疑惑?
能剧结束之后,家康叫来中坊秀政,“匠头中井大和守正清似住在这附近?能否把他找来?”
中坊秀忠有些纳闷,道:“莫非大人有新工程?”
“有,我想问问中井的意思。”
未几,中井大和到,家康快意地赐酒一杯,道:“你能造多高的塔?”
“塔有五重、七重不等……”
“是啊,大佛殿你都能造起来,塔之高矮对你来说,当然不在话下。”家康轻轻笑道。然后,他命左右退下。
事实上,家康特地从木津绕到远离战场的奈良,就是为了在此见中井大和守正清。中井正清为自圣德太子以来天下四大工匠之一的后人,尽管不过一介木匠,却被朝廷赐予从四品大和守之位。由于受到丰臣氏重用,他对大坂的事情当然甚是清楚,但家康此次找他,却是为了另外的事。
“大和守,为了丰臣氏,你会不会犯下杀生恶行?”身无旁人时,家康突然问道。
“杀生?”中井大和不解。
“是。我要你建一座有违义理的塔。”
中井大和守紧盯住家康,沉默良久。他明白家康的意思,因之前二条城早已向他派了使者。
“为谨慎起见,小人想再问一遍。如小人建塔,就真能避免流血?大人可真想妥了?”
“你的意思是,我若不能肯定,你就不应?”家康语气平静,表情却极严厉,“此事啊,我对将军三缄其口。打仗最重要的是士气,我却不想一战……这样一来,一切计划都乱了。因此,即使你问我,我也不能……哈哈。”
中井大和义沉默片刻。其实,家康希望他在关东军队完成对大坂城包围之时,在能够炮轰天守阁的位置筑起一个高大的炮座。大炮的重量,家康还未具体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