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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重附和了一句,却听阿蜜又说起一件意外的事来:“可是,也有人说,此乃大坂玩弄的谋略。”
“嗯?”
“首先,大坂城附近以及各关隘,乃兵家必争之地,但仗却打不到堺港,很多人遂逃到了堺港。但也有人说,大坂乃是有意先让众人逃过去,再趁机控制堺港。”
“哦,这么做有何好处?”
“好处是……若不事先控制堺港,待班国和葡国的援军来时,登陆就难了。更主要的是,若把富贾都集中到那里,到时好让他们多出军饷……”
本阿弥光悦沉着脸应道:“这些全是别有用心的流言,休听信。”
“可是,避免战乱的手段又在哪里?阿蜜还是觉得,千姬和淀夫人实在可怜。”
阿蜜这么一说,光悦和胜重也无话可说了。她挂心的一定不止千姬和淀夫人。阿蜜到底把亲生女儿留在了城里,她现在虽是茶屋的妻子,但心底依然对大坂本城有着难以抚平的念恋。
“阿蜜从未对先生说过谎。只要能避免战事,阿蜜什么都愿意去做。但,若战事在所难免,阿蜜只好退回去默默祈祷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光悦责道,“因此,你才来到板仓大人面前。现在,局势还未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这要看大坂的举动。若战事已无可避免,我亦不会带你来。”
“可是,”阿蜜歪头道,“开光在即,怎能阻止得了?”
“这个嘛……”光悦约略尴尬地把视线游移到胜重身上。但胜重也是不语。他虽知必须阻止开光仪式,但究竟以何种理由阻此,还毫无头绪。大御所究竟有何计算,他也一无所知。他虽相信家康,可等待还是令人痛苦不堪。阻止开光的命令并非点燃烽燧的镝箭,而是抛给秀赖母子反省的机会。
“这并非谁都要明白的事。可你竟为何如此挂念?”看到胜重保持沉默,光悦不得不开口道。
阿蜜支吾道:“这、这个……”
“我想让你知,开光定会被阻止,然后,或许便会动刀兵。只有这些。”
“是。”
“一旦打起来,茶屋夫人需有打算。至于此外的事,谁也不必知道更多。”
阿蜜欲言又止,她看来甚是担心。
“阿蜜,你心里有事?”
“是……不……”
“就说说吧。我们就权当未听,回头把它忘掉。”
“实际上,一旦真打起来,阿蜜想救一个人。”
“是你的亲生女儿?”
“不,对她,我无能为力,是另外一人。”
“另外一人?”
“对,便是少君血脉国松公子。”
“他?”
“是。因为忌惮千姬夫人,他被寄养到一个与京极氏有些关系的人家。只不知最近会不会送回大坂。若送回了,阿蜜也就无法了。如有可能,我只想悄悄帮他,给他一条活路。”言毕,阿蜜有些畏惧地瞅着胜重。阿蜜生的是一个女儿,伊势的那个侍女生的却是个男儿。就连秀赖也对千姬心生畏惧,故在孩子落地之时,连男女都未公开,单是谎称死胎,直接给了京极家臣田中六左卫门。当然,孩子本人并不知自己便是太阁的孙子、秀赖儿子。只是最近有传言说,有人一再劝诱秀赖把孩子领回城内。
胜重仍沉默,光悦只好问道:“这么说,一旦战争不可避免,你想设法阻止那孩子回城?”
“是。”阿蜜十分小心地点了点头,“若说我能帮少君做些事,恐怕也就只有这个了。”
“茶屋夫人。”此前多时沉默不语的板仓胜重此时发话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则不可说。右大臣在城外藏匿着子嗣,这种事情就算是捕风捉影,最好也莫要随便言说。”
“是。”阿蜜慌孔起来,“或许,这确是在捕风捉影。”
“是谣传。据我所闻,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由于无人作清楚的禀报,右大臣恐还以为孩子仍然活着。像茶屋夫人这样的人,怎能被这等谣传迷惑?”
“是。阿蜜明白。”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侍卫进来禀报:“骏府安藤直次大人到。”
光悦和胜重都吓了一跳,不禁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用说,来者定带来了家康禁止开光的命令。幸好阿蜜还沉浸在国松的事情中,未察诸人惊慌。
“安藤大人?说不定他亦是前来参观大梵钟呢。请茶屋夫人先归宅吧。光悦先生,安藤大人乃是我至交好友,能否请你为他煮杯茶?”
“深感荣幸。”光悦道。
“夫人,我派人用轿子送你,你先回吧。”
阿蜜才忽地明白过来,“是。阿蜜告辞了。”说着,她拿回小本子,恭敬地施了一礼,去了。
“先生,终于来了。”胜重似在调整吐纳,念叨了一句。
“是啊。”光悦脸色通红,表情僵硬,“箭已离弦了。”
“不,这么说还早了些。恐怕,这还只是个难题。尽管是道难题,也要看人如何应对。”
“话虽如此,可秀赖并未吃过苦头,我料他难以解开这难题。”
“不能让他等着,总之,先见见直次再说。我先一步过去,请先生准备一下茶,回头就过去吧。”
无论多重要的秘密,胜重几乎都坦诚地让光悦同席。从这等意义上说,胜重对光悦最为信任。
胜重前脚出去,本阿弥光悦便闭上眼睛,诵起佛来:“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
在所司代的客室里,安藤直次一副行者打扮,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直次这几年威仪大增,身体也发福了。
“是安藤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胜重寒暄道。
直次则简慢地还了一礼,“那些浪人进来了不少啊。乌合之众!看来都是些对腐臭格外敏感的东西。”
胜重温和地笑了笑,“这么说,安藤大人认为,丰臣氏内部已然……腐败?”
“不腐败还能怎祥?虽说不关我事,但还是令人激愤,我甚至都欲痛哭流涕了。大御所的好意全都石沉大海,天下何处还有如此器量宏阔之人?”
胜重并未回答,单是问道:“大人这次来意,是下令禁止开光?”
不知想起什么,直次竟簌簌落下泪来,“世上再无比愚蠢更深的罪过了。世人都以为,大御所忍无可忍,要严令禁止开光。”
“怎的,不是禁令?”
“不是,是延期。八月初三吧……只会延期这么几日。”
“延期?”
“并非不准。”
“哦。就是说,大坂若积极行事,在十八日的太阁忌日之前打理好一切,举行开光也无妨,对吧?”
“是。可是,大坂那边真有人能体察大御所的苦心?”
“那么,延期的理由是什么?”
“对钟铭不满。大御所震怒,说那里面有诅咒德川的字句。”
“钟铭?”
“是,钟铭文中有‘国家安康,君臣丰乐’的句子。这‘国家安康’就不用说了,分明是把‘家’与‘康’拆了开来,意在腰斩大御所,这‘君臣丰乐’,便是盼望丰臣为君,祈祷丰臣氏繁荣。汇集于骏府的读书人一看便知,报告了上去,竟使得近来身体欠安的大御所震怒,称此为大不敬。”
板仓胜重悄悄在膝上将这几个字比划了一下,不禁哑然。
直次垂下眼,怒道:“假托建造大佛,意在诅咒德川,诅咒大御所,实在天理难容!”
“嗯。这道难题……果然难解啊。”
“你的意思,是大御所多心了?”
“哪里!我非此意,国家安康……是啊,你这么一念叨,把名讳硬是分了开来,大御所自会震怒,即使勃然大怒,亦是理所当然。”胜重假意表示赞同。
见板仓胜重如此附和,安藤直次又苦着脸道:“再也无比蠢货更难处置的了。幸亏现在骏府笃学之士云集,正在整理古籍,发现这种阴险的诅咒之法乃是古已有之。这是何等……何等残忍!”
胜重并未回话,单是低声念叨起那句话来:“国家安康,君臣丰乐……”这一念叨,他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悲伤,几欲泪下。
撰写这钟铭的乃南禅寺的清韩长老,胜重甚是熟悉。清韩虽为寻常禅僧,却亦是饱学之士,尤喜玩弄文字。因此,这次钟铭,他定是抱着逢迎取悦双方的打算,故意把家康的名字和丰臣的姓氏写了进去。可是,家康竟在钟铭上出此难题,这是何等可悲之事!况且,一旦秀赖应对不周,家康晚年的名节就极有可能会被此事玷污。
“明白。不是命令他们停止,而是延期,可对?”胜重复道。
“正是。由于其中缘由不便告人,故大御所的意思,是以所司代大人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