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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为竹千代和德姬订下婚约,家康和信长一直关系亲密,但紧迫的形势仍然使得他不敢掉以轻心。如果信长确会攻打美浓,家康也可以放心大胆地从东三河向远江一带推进。阿万和可祢的问题解决以后,东三河的农活也告一段落,家康打算发兵吉田城,并亲自上阵指挥松平人攻打小原肥前守。“如此一来,今年也不用担心饥荒。”
家康领兵出了冈崎,于永禄七年五月十四抵达下五井。先锋是刚刚十七岁、却已勇冠东海道的本多平八郎忠胜,以及松平主殿助、小笠原新九郎、蜂屋半之丞。
十四日,天还未亮,队伍就悄悄出发了。走出帐篷的平八郎半开玩笑地对半之丞道:“我们来较量较量,看谁手中的长枪厉害?”
“你要和我一较高低?”
“不错。暴乱之后,你为了弥补过失,越发勇猛了,简直像匹悍马。只有你才配和我较量。”
“你太自以为是了,平八。”蜂屋半之亟在晨雾缭绕的小路上纵马而行,对于平八郎的挑战,他嗤之以鼻。
“如何?我们不赌什么。你若输掉,可不要放在心上。”平八郎呵呵笑道。
“好,一言为定。”‘
二人打算从吉田城出发,各带一队人马,去进攻那牧野总次郎康成的队伍。
本多平八郎奔向右边的山冈,蜂屋半之丞则驰向左边的田野,看谁先发起攻击。
蜂屋半之丞待本多平八郎的队伍消失在山冈后的松林中,纵马向田埂奔去。他参加了暴乱,却未受指责,为此,总想在战斗中立功。他远远甩开追随其后的年轻武士们。太阳还未出来,他已经渡过了丰川。
隐隐约约看到堤岸上牧野军的旗帜后,半之丞回头望了望远远落在后面的年轻武士,握紧手中的长枪,纵马奋力冲进敌阵。
“松平家的蜂屋半之丞到此,怕死的都闪开……”他一边大喊一边向堤下的洼地望去,只见平八郎已经先行一步赶到那里,正与一个头戴红色斗笠、罩件女式外衣的敌将斗在一起。
“半之丞,你来迟了。”平八郎手持长枪道,“不要插手。这厮有些意思。”
半之丞牙齿咬得咯咯响。平八郎这小子运气怎么如此好?那头戴红斗笠、身穿母亲的外衣上战场的,必是牧野家有名的骁将城所助之丞。“既是你的对手,我怎会出手呢?”
半之丞大吼一声,猛地扔掉长枪,飞身下马,“我半之丞决不要第二长枪的称号。看我的。”他猛地从背上拔出引以为豪的刀,毫无惧色地冲向敌人,“我是最好的刀客。来啊!”
看到半之丞疯狂的背影,平八郎扔了城所助之丞,赶紧向敌阵靠近过去。倘若因为城所助之丞,被半之丞抢先取了牧野总次郎的首级,那么即使赢得了第一长枪的称号,功劳便也大打折扣了。
平八郎猛一冲,城所助之丞则连连后退。“不要后退,放马过来!”
“年轻人如此性急。”
“呸!”
“竟比我还急。”平八郎哑然笑了,举起长枪,又向前逼进了一步。双方的长枪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几个回合之后,他们才发现各自都已负伤。平八郎左手虎口被震破,渗出血迹来;而城所助之丞的右大腿也负了伤。双方额上汗涔涔的,却仍然不许人前来助战。他们大声呵斥同伴:“不要出手。”
只要再一个回合,便能够分出胜负。平八郎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死。他一直认为,死是很遥远的事。他仗着年轻气盛,又向对方逼过去。
“等等!”对方突然道。
“你害怕了。”
“我不是城所助之丞。”
“你不是城所?”
对方握着长枪,点点头。
“那你是谁?”对方微微笑道:“我乃牧野总次郎康成。”他声音很低,仿佛怕周围的人听到。
“你……牧野总次郎?”
“你悄悄去告诉松平家康,就说我志不在今川。之所以和你过招,并戴上城所的斗笠和围巾,都是为了传达此意。”
“你就是总次郎君?”平八郎撤回长枪,“好。好险。刚才要是半之丞……”平八郎正说着,突然听见总次郎大帐附近传来呐喊声。
战争中,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幸与不幸。
本多平八郎被城所助之丞挡住去路,万分焦急,但实际上他的对手正是他要找的大将牧野总次郎;而蜂屋半之丞毫不犹豫地冲向敌军主力去寻找大将,却碰到了意想不到的敌人。
一个男子坐在帐中,那本应是牧野总次郎的位置。
半之丞接连砍翻了两个侍卫,冲入帐中,那男子慢腾腾站了起来。“我乃河井正德。你是蜂屋半之丞吧?”
他一边说,一边以手中的火枪慢慢对准半之丞。
“你是河井正德?”
“正是。既然你好不容易才闯进来,就让你尝尝五十连珠炮的滋味。你现在逃还来得及。”
河井正德从前名小助。一次他从战场撤退时,敌人大声吆喝:“那家伙脚受伤了。快追!”河井听到吆喝声,猛回头道:“阿你陀佛,我可没有受伤,我天生得一副跛脚。”
他一边盯着追赶的敌人,一边撤退了。氏真听说此事,特意以“牛得”的谐音,为他取了新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正德吧。”
正德在半之丞闯进之前,已经装好弹药候着了。半之丞进退不能,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你要上前来吗,半之丞?”
“少废话。我从不后退。”
“那就放马过来。”
正德歪嘴笑了。半之丞突然向他扑去。
“嘭”的一声,枪声震耳欲聋,挨枪的半之丞和开枪的正德同时扑倒在地。
半之丞被打中了额头,头盔被震开,头发乱作一团,鲜血从蓬乱的头发中喷涌而出,而河井正德则被半之丞砍中了那条跛腿的膝盖,瘫倒在地。
“哈哈哈!”正德笑道,“竟然砍了我这条断腿,真为我着想。”
“哼!”半之丞撑着武刀,站了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样子如同赤发鬼,却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不愧是正德,打得好准。但你的火枪却打不死我半之丞。再来……”
正德已经翻着白眼倒在血泊中,总算赶来的松平家的武士们赶紧扶住半之丞。半之丞喃喃着“这究竟是什么家什”,一步一挪向外走去。看到此种惨状,无人敢追上去。
被击中额头的半之丞走到帐外,意识到自己被部下搀扶着时,他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木板!”不知谁叫了一声,听来却很遥远。
“不必!”半之丞严峻而倔强,“牵马来……”
鲜血模糊了视线,他虽然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河井正德手持火枪的面孔还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哈哈哈……”被人搀扶着走了五六步,半之丞突然放声大笑。人生五十年,刚刚走过一半,半之亟就站在了鬼门关前。虽然人人都有一死,但一旦真的面对死亡,无限的悲伤顿时涌上心头。
“哈哈哈……”他又笑了。人,真是不可恩议。心中不明白,就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在领主和佛陀之间困惑、挣扎……但那种徘徊和困惑在这一发弹药面前,却如此苍白无力。虽然如此,他却没有丝毫憎恨河井正德的意思。他也给了对方重创,他并不后悔,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当场死去。而只要正德活着,他半之丞就不能死,否则就是输了,他半之丞怎会失败?
“木板!”部下又叫喊起来,这时候半之丞却已听不见了。木板抬了过来,两个随从抬起它。
“马牵来了。”随从附在半之丞耳边道。他圆睁双眼望着天空,手里紧紧握住马缰:“正德……正德死了吗?”
“是……是。死了。”
“把马牵到主公那里去,去他身边。”
这是半之丞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想见的人。他家里还有老母亲。但他的老母亲和本多的遗孀一样,都是坚强好胜的女中丈夫。如果她知道半之丞是在正德之前咽了气,无疑会咽下眼泪,斥责:“他不是我儿子。如此没有意志。”
随从发现半之丞的呼吸愈来愈艰难时,不禁加快了脚步向回撤,他们匆匆渡过了丰川。刚过丰川,家康已经纵马来到河床上了。
“蜂屋半之丞负伤撤退下来。”神原小平太大声禀报。家康勒住马。濒死的半之丞被抬到了他面前。
“半之丞!”家康下了马,大步向他走过来。“你是如何负伤的?”他大声问,但半之丞已是直直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家康赶紧翻开半之丞的眼睑,又试了试他的脉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