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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油郎出身的道三十分讨厌长子义龙,经常会派人去训斥他。每每这种时候,旧臣们便巧妙地挑拨离间:“因为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心里恨着你呢。”道三自己的看法也使得误会越发加深。“这个世界是凭实力说话的。”依靠实力夺取了美浓国权力的道三,在儿子面前经常这样放言:“谁有实力,随时可以从我手上夺去权力。”当信长从浓姬那里听到这一切时,不禁暗暗替道三叫苦,如今,他的担心终成事实。
“岳父大人当时究竟在哪里?是在山城吗?”信长问道。
但这个叫阿胜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信长这才发现,她脸上涂满了煤灰,画上了皱纹,眼泪已经浸湿了衣服,大概是一个人拼命逃出来的。
“在千叠台。”女人的声音低低的。
“你陪着他吗?”
“是。”
“太大意了,不像是岳父的作风。”信长将刀猛地放在地板上。如果岳父待在稻叶山城里,绝不会被轻易击败。因为那座城池是要冲,布置严密,易守难攻。“如此说来,城中有内应了?是谁?”
“是。是武井肥后守。”
“那么,明智夫人和龙元、龙之是在城内被害的。岳父是在千叠台被杀死的?”
“是……是。”
信长突然目光锐利地望着浓姬。“不要哭了!”他呵斥道。在信长询问阿胜时,浓姬哭得更厉害了。
“是和你同床共枕之时被袭击的吗?”信长说到这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紧紧地盯着屋顶,他的声音很低。“首级大概是被义龙拿去了,但是遗体怎么样了?”
“被扔到长良川中了。”
“岳母呢?”
“被烧了,尸骨无存。”
“阿浓!”
“在……在。”
“你明白吗,你还有我信长。”这种时候,他找不到其他可以安慰妻子的话。
浓姬听到丈夫的话后,更加激动地痛哭起来。父亲斋藤道三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他告诉浓姬,既然嫁到了尾张,就要死在尾张;接着说,将浓姬嫁到尾张,并不意味着自己将来攻打尾张时会犹豫不决。父亲建起了气派的城池关隘,得到了百姓的拥护。武将们称他为豪杰,众人也对他刮目相看。而就是那样一个父亲,如今竟然被割去了首级,尸体至今仍漂浮在冰冷的河水中……还不止如此,她的母亲从土岐氏嫁过来之后,由于龙元、龙之两兄弟不够聪颖,不得不时时小心谨慎。连她也在这场纷争中被……“
“阿浓,”信长又开口道,“你供上香后,就让这个女人去休息吧。然后,”他向佛堂外走去,“到我的卧房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是。”浓姬不禁对着信长的后背双手合十。如果信长是世间普通的丈夫,她会拜托他和自己一起为悲惨死去的父母烧上一炷香,但是对方是个连父亲的牌位都敢不敬的怪人。但是除了信长,浓姬再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了。
浓姬对着牌位肃穆地站着。这时候,阿胜颤抖着哭了起来。窗外传来了杜鹃的叫声。
半晌,阿胜才慢慢地将昨天夜里千叠台被偷袭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大概是黎明时分。山雾笼罩着馆舍,四周传来杜鹃鸟的叫声。就在阿胜睁开眼睛的时候,斋藤道三忽然叫了一声,猛地踢开被褥,站了起来,然后立刻打开窗户。下面传来如潮水一般的嚷嚷声。“完了。”斋藤道三立刻抓起长枪,到了庭院中。
他本来认为——既然敌人从下面涌上来,那么就立刻回城去,但是这时,后面的山上已经燃起了大火,将天都映红了。城内的武井肥后守先城下的义龙一步,放火烧了道三人道的城池。
“阿胜!你快去尾张……告诉我女婿!”这是道三留给阿胜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六十三岁的斋藤道三挺枪冲进汹涌而来的乱军之中。
“大概,大人是希望织田大人能够替他报仇吧。”浓姬点点头,给阿胜端来洗脸水。阿胜一边慢慢地回忆,一边洗去了脸上的煤灰,梳理好头发。当浓姬劝她下去休息时,她根本没有从牌位旁边走开的意思。“我想在佛堂里再待一会儿……”
浓姬留下阿胜一个人,自己出了佛堂,踉踉跄跄向信长的卧房走去。信长肯定不会就这么饶恕义龙。她真想在牌位前听到信长说出替她父亲报仇的誓言。
“阿浓!”信长躺在地板上,眼睛盯着院中的绿叶,“我想和你分开一段时间。”
“分开?”浓姬对于信长意外的话很是吃惊,立刻在枕边坐下,“我不明白您说的话,请您说详细些。”
“我说了,你不吃惊吗?”他仍然盯着外面,“骏府里的竹千代……”
“元信……”
“听他生了个孩子。”
“那您……”
“你是个不能怀孕的女人,我想娶个侧室。”
浓姬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沉沉的。虽然她已经习惯了说话总是出人意料的信长,但说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她还是感到刀割般地难受。
“为什么偏偏今天说这种事……”
“因为必须说。你有异议吗?”
浓姬盯着信长,一动不动。
“我从今日开始,自己去寻找侧室。因此暂且和你分开一段时间。”
“大人,你怎么又提起这事……阿浓非常清楚自身的不足。”
“所以,我说你应该不会有异议。”
“我既没有异议,也没有嫉妒之心。但是在我听到父母悲惨死去,感到痛苦万分的时候,您为什么不说去讨伐义龙呢?”
信长默然不语。他觉得这个女人完全继承了父亲斋藤道三的智谋和才气,但……
“今川义元,”半晌,信长终于开口道,“今川义元为了进京,好像已作好了摧毁我织田信长的各种准备。”
“那和侧室有什么关系呢?”
信长又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不能说有关系,但也不能说没有关系。”
“您再说得详细一点儿。您是不是在哪里有了中意的女子?”
“嗯。”信长点点头,“也不是没有。”
浓姬屏住呼吸,盯着信长。也不是没有,好像并不意味着有。难道信长已经有了什么想法?她终于明白了信长的心思。今川义元已经作好进京的准备。本答应届时助信长一臂之力的斋藤道三被杀死,美浓的权力转移到义龙手中,显然将成为信长的敌人。浓姬忽然感到一阵慌乱。信长莫非是要通过和自己分开,以缓和尾张和美浓之间紧张对峙的气氛?至少这样做能够让义龙放松警惕。不然,义龙有可能趁势主动向尾张挑战。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出来了。因为父亲的死而变得无依无靠的她,还要面临着被丈夫疏离的命运。竹千代的亲生母亲于大的遭遇,也终于降临到浓姬的身上了!
“我明白了。”浓姬跪伏在丈夫面前,“阿浓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大人已经到了必须有孩子的时候了。”
信长看了看抬起头来的浓姬。他觉得有点儿欣慰,但是现在不能用语言来表达。
“阿浓决不会责怪大人。请大人选择您中意的女子做侧室。”
“你明白了吗?”
“是。非常明白……”
“阿浓!总有一天,我要把义龙那个浑蛋……你要忍耐!”
浓姬跪伏在地板上,颤抖着身子嘤嘤地哭泣。信长走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哭泣。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古渡城。斯波义统已去世,织田氏的宗家彦五郎也灭亡了,信长移住清洲城,依靠自己的实力完成了尾张的统一。浓姬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信长完成霸业。较之卓越的军事头脑,浓姬觉得信长的治国之才更加非同寻常,她曾情不白禁地陶醉在幸福之中。
每年雨季,木曾川河水暴涨,信长便会精心修筑堤防,此外,他还要致力于吸引各地商人前来尾张贸易,平息弟兄们对他的不满情绪……所有这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不断推出出人意料的奇策,逐渐得到了家臣的信任,也使领民渐渐富裕起来。美浓有父亲,尾张有丈夫……就在浓姬暗自欣慰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意想不到的父亲的死讯。父亲的暴亡不仅打碎了她的美梦,而且将从根本上影响信长的人生,可能将他卷入又一场斗争旋涡中……
正因为内心十分信任并依赖父亲,浓姬现今所受的打击才更大。父亲的一生如同一场梦,美浓的经营和母亲的努力也都成了一场空。浓姬不仅仅被夺走了双亲,她的所有希望和力量也都消逝了。虽然理智告诉她,信长接下来的谋略和行动将会更加勇猛和完美,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些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