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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任城王,宇文宪惺惺相惜,握其手说:“任城王,何苦至此!”
高湝洒泪:“下官乃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独存。逢宗社颠覆,今日得死,无愧坟陵!”
宇文宪闻言壮之,命令军士归其妻子。而且,他还亲自为广宁王高孝珩洗疮敷药,礼遇甚厚。
高孝珩叹言:“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诸叔父兄弟,无一人能活到四十岁,命也!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日复一日,只能国家日益沦亡。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钺,展我心力,振兴大齐!”
任城王、广宁王被擒后,北齐基本平定。
不料想,没过多久,北齐重镇北朔州的前长史赵穆等人反正,迎拥文宣帝高洋第三子、时任定州刺史的范阳王高绍义。
高绍义率军至马邑⑦,号召复国。自肆州⑧以北,共有二百八十余城奋起响应。
高绍义引兵南出,欲取并州为复兴之地。结果,兵至新兴⑨,周军已经在肆州严阵以待。
在北齐降将尉相愿招降下,范阳王高绍义的前队二将以所部投降周军。周军势盛,陆续攻拔诸城。无奈之余,高绍义还保北朔州。
降将尉相愿继续带路,周国东平公宇文神举率军数万,进逼马邑,不给高绍义喘息机会。
双方交战,高绍义战败,不得不北奔突厥。
当时,他手下只剩三千人。到达边境后,高绍义对从人讲:“北土殊俗,欲还者任意!”于是,辞去者又大半。
到达突厥后,佗钵可汗一直非常钦服文宣帝高洋,认为他是英雄天子。而高绍义脚有重踝,长相与文宣帝特别相类,所以甚受佗钵可汗爱重。凡齐人北逃者,佗钵可汗均划归高绍义手下。
至此,北齐境土,基本全部入于周国。周国总共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户三万二千五百。
大北齐,灭亡了。
昔日的大齐皇帝,今日长安的“温公”高纬,他又怎么样呢?
① 委任状之类的东西。
② 公元577年。
③ 今山东茌平西南。
④ 今河北河间。
⑤ 今山东益都。
⑥ 高纬已经被俘,帝号已失,故按照周国的封号称呼他。
⑦ 今山西朔县。
⑧ 今山西忻县西。
⑨ 山西忻县。
四十五 玉 碎(1)
独自一人,我躺在黑暗中。锦衣玉食的囚徒生活,已经持续了几个月。
似乎有人,脚步轻轻,朝我走来。呼吸中,有一种类似阳光下花蕊浮尘那样的东西。这种味道,给我以人生的可靠感,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金子般可贵的静谧。由此,每一天,就变成了新的一天。
那是我梦中的小怜!
皇帝,太上皇,无上皇。我高纬这一生,迄今为止,二十二个年头,比别人的十世还要长久,还要丰盈。
失去自由,真真切切让我产生一种从来未曾感受过的痛苦。这种内心的创伤,时间也不能愈合。我也不必准确地记忆我被俘的时刻,那并不会增加痛苦。在越来越炎热的日子里,我只是思念小怜。
小怜,她怎么样了呢?
往事,无从分割。这是一种最深刻的凄凉。在我记忆的眼中,小怜的脸庞,逐渐变化。不是越来越模糊,而是越来越清晰。
总是在暗夜中,我感觉到她忽然扑入我怀中的温柔。变化着的,只有时间。而我对她的记忆,没有任何销蚀。每个千差万别的日子,只把一个小怜的思念留给了我。
在撕心裂肺的思念中,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另外的我,有着新奇、焦渴的企盼,幻想着梦中的春天的阳光。小怜的玉体芬芳,反射到我沉沉的睡眠中,让我在她长久的迟迟未归后,给我以悲伤的快乐。
越是沉浸于思念,越是痛苦不堪。在缤纷色彩的梦境中,小怜留下的痕迹,黯淡得可怜。我脑海里,似乎每时每刻都出现她的容貌,间隔,引起我一日强过一日的焦虑。
小怜,她身上所具有的魅力,随着时间和离别,越来越强烈。希望,失望。失望,希望。
生活的回顾,让人无限伤感。当喜悦停止的时候,生活还在继续。
黎明的曙光,那么刺目,让人恶心。如果没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信念支撑,我就不能活下去——那就是,我会再见小怜!
热爱,让人对生命都产生厌倦。悲哀,会使内心的痛苦变得无比尖锐。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总是盼望白昼真的结束。当虚无的一天完结,傍晚的暗影升腾起来的时候,在西沉太阳的背后,有着深远的梦境,在那里,我肯定能会与小怜相见!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早晨起来,我清晰记得——小怜,与我携手,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两边都是草原的长长的路上。那条路的尽头,似乎可以远远瞥见,它是闪烁微光的、跳跃着鲜红色彩的、黑黑的圆形穹庐。多么像突厥人的穹顶啊。我的记忆的眼睛,在那条路上,还见到过纯黄色的太阳。似乎,隐隐约约的鸟儿啁啾,曾经打湿我们无法忘却的柔情。在梦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拉住过我,我的身体,潮落潮涌。我多想永远沉浸在那种永恒中啊!
多少次,为了在梦中寻找冯小怜,我穿越时间的深谷,取道混乱的回忆,在溟濛的雾霭中,追寻着,赶着路,不辞辛苦,躲避浩瀚的幻觉,踏着虚无缥缈的幻境大地,苦苦追赶着小怜遥远的身影……咫尺之间,她却消融在苍穹下无垠的田野中,融化在纯净透明的梦里……
长路迢迢。从邺城到长安,我们这群俘虏,走了近三个月。
我木偶一样,只能听任周人摆布。献俘仪式上,周人让我步行在长安到周国太庙的路上。
我走在最前面,高氏皇族被俘的王公跟在我身后。车舆、旗帜、器物,凡是从我们邺城、晋阳宫中选取的珍宝,都摆在车上陈列。
周国的重甲武士骑着骏马,排成一堵坚墙,押送着我们。
周帝本人,备大驾,布六军,奏凯乐,喜气洋洋地在太庙献俘。
周人观者如堵,伫立路旁,高呼万岁。
而后,便是长安的宫内大宴。周人,放肆地炫耀着胜利。
大殿中,人满为患。
南朝的梁国国主,一个样子白皙、阴柔的男子,妇人一样,躬身致敬,手捧酒觞,嘴里叨叨不停,大声歌颂周帝的功德。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城主。梁国被当时的西魏灭掉后,宇文氏扶立了一个梁朝皇室的后人,继承梁朝的祭祀,对外,他也号称梁国“皇帝”,其实,他不过是个江陵城的城主而已。
酒酣,周帝兴高采烈。他欢快地手把长髯,痛饮数觞后,开始坐在御榻上,自弹琵琶。
见此,梁国国主立刻起身,作吴地之舞,边舞边大声说:
“陛下既亲抚五弦,臣何敢不同百兽!”
周帝大悦,立时赐赉,把从我大北齐取来的十床珍奇异宝,赐予了这个阿谀奉承的梁国国主。
梁国国主告退后,周帝命人传旨,让我们这些被俘的北齐皇室都上殿。饮酒,赐官,共赏歌舞。
我现在的身份,是周国的“温公”。
四十五 玉 碎(2)
周帝头戴高九寸的通天冠,黑介帻,金博山。在他坐榻上方,高施流苏帐。他身后,龙凤朱漆画屏风,女侍打伞盖。
一溜的金香炉、琉璃钵,陈摆在周帝案前。食案上,共有几十个金碗,熠熠闪光。
我们一行人坐于殿西,周国皇室坐于殿东。
对坐之时,忽然,我发现了对面的小怜。我的心,一下子抽紧。
自从在青州的南邓村被俘后,小怜就与我分开,被周人以驿传快速送往长安。据说,她被周帝赏赐给了宗室、代王宇文达。
小怜似乎过得不错,她的气色不是很差。她一身周国王妃的打扮,两博鬓,花九树,服褕翟,着鞠衣。特别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脚上穿的不是她从前常常爱穿的丝履,而是紫皮靴。
她的脸,依然那样闪耀。整个殿堂,似乎都被她的美貌照亮。
在她身边近处,坐着一个身材臃肿的黑肥男人,短髯,细眉,一直含笑望着小怜。这个人,可能就是代王宇文达了。
周帝满饮一杯后,自弹胡琵琶,大声命令,让坐于我不远处的堂兄广宁王高孝珩吹笛。
高孝珩起立,推辞道:“亡国之音,不足听也。”
周帝愠怒,一定要高孝珩吹笛。
不得已,高孝珩举笛。笛才至口,泪下呜咽。
见此状,周帝可能恻隐之心顿生,乃不强求。
“梁主南舞,精彩动人。温公,你是否也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