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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足下久得仆书,必加忧望;今故录叁泰,以先奉报。其馀事况,条写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书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笔,随意乱书,封题之时,不觉欲曙。举头但见山僧一、两人,或坐或睡;又闻山猿谷鸟,哀鸣啾啾。平生故人,去我万里。瞥然尘念,此际生。馀习所牵,便成叁韵云:
“忆昔封书与君夜,金銮殿後欲明天。今夜封书在何处?庐山庵里晓灯前。笼鸟槛猿俱未死,人间相见是何年?”
微之,微之!此夕此心,君知之乎!
乐天顿首
岳阳楼记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於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於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扁跃金,静影沈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谏院题名记
迸者谏无官,自公卿大夫,至於工商,无不得谏者。汉兴以来,始置官。
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於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居是官者,当志其大,舍其细;先其急,後其缓;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彼汲汲於名者,犹汲汲於利也,其间相去何远哉?
天禧初,真宗诏置谏官六员,责其职事。庆历中,钱君始书其名於版,光恐久而漫灭。嘉佑八年,刻於石。後之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也曲。”呜呼!可不惧哉!
训俭示康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华靡,自为乳儿,长者加以金银华美之服,辄羞赧弃去之。二十忝科名,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年曰:“君赐不可违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矫俗干名,但顺吾性而已。
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心独以俭素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应之曰:孔子称“与其不逊也宁固”;又曰“以约失之者鲜矣”;又曰“士志於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古人以俭为美德,今人乃以俭相诟病。嘻,异哉!
近岁风俗尤为侈靡,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吾记天圣中,先公为群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叁行、五行,多不过七行。酒酤於市,果止於梨、栗、枣、柿之类;肴止於脯醢、菜羹,器用瓷漆。当时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会宾友,常数月营聚,然後敢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靡者盖鲜矣。嗟乎!风俗颓敝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於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参政鲁公为谏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於酒家,既入,问其所来,以实对。上曰:“卿为清望官,奈何饮於酒肆?”对曰:“臣家贫,客至无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觞之。”上以无隐,益重之。张文节为相,自奉养如为河阳掌书记时,所亲或规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虽自信清约,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讥。公宜少从众。”公叹曰:“吾今日之俸,虽举家锦衣玉食,何患不能?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一旦异於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致失所。岂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呜呼!大贤之深谋远虑,岂庸人所及哉!
御孙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夫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故曰:“俭,德之共也。”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故曰:“侈,恶之大也。”
昔正考父粥以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达人。季文子相叁君,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君子以为忠。管仲镂簋朱、山藻,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卫灵公,史知其及祸;及戍,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万钱,至孙以骄溢倾家。石崇以奢靡夸人,卒以此死东市。近世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
其馀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不可遍数,聊举数人以训汝。汝非徒身当服行,当以训汝子孙,使知前辈之风俗云。
鲁仲连义不帝秦
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乃以王代王陵。赵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救。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己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邺,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闲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
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於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叁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於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於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义田记
范文正公,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
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婚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其出纳焉。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叁十千,娶妇者叁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馀而无穷。仕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其给。此其大较也。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於是矣,而力未逮者叁十年。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於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公既殁,後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既占充禄厚,而贫络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日:“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於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叁百馀人。如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於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後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观文正之义,贤於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
呜呼!世之都叁公位,享万锺禄,其邸第之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