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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统特工看了看北冥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尸体上刘仲达掉下的和靛青同一型号的汤姆逊M1928,开始吼叫:“王八做绝了!杀啊!”
枪火再一次在雨幕中轰鸣。有一种积怨早在这两方中间积累已久了,有时派系之争甚至会超过对共产党的仇恨,而在这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只有杀死对方才能生存。
枪火飞溅,靛青在惊与怒中吼叫:“别打啦!停火!!”
密集的枪声中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靛青回身,将还剩下的子弹对着自己手下的头顶上空倾泻。弹头飞上了天,击中了院墙,滚烫的弹壳蹦蹿在自己身上:“停火!就算打共党也用不着这样!”
枪声终于停了下来。
靛青呆呆看着他的这通战果,横的竖的、坐的躺的、从院里到屋里,地下党、中统、军统。“都他妈疯了!”他狂怒地直奔二楼,一边走一边换上一个弹鼓。在二楼楼梯口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对象,拉栓,上膛,靛青用枪对准刘仲达的脑袋。刘仲达慢慢爬到他的脚边,身后拖了长长的一道血迹,他哀怜地看着靛青,那表情比磕头更为卑微。
靛青在犹豫是否应该开枪,副站长橙黄在身后拉他:“站长,得有个替罪羊。”
“怎么替?!拿命替!拿你我所有人的命替!下边躺的是中统!是自己人!那个被打成烂西瓜的是中统上海站的站长!”靛青几乎五内俱焚。
刘仲达不太适时地呻吟和解释:“他先开的枪,说我叛了中统……”
靛青狠狠一脚飞了过去:“那你就去死啊!”
橙黄小声地说:“咱们也不是没杀过中统。”
“那是暗杀!暗杀懂吗?大家面子上过得去!现在是明面驳火,一次十几条人命!你觉得你我这样的烂命,多少条能抵得过劫先生在重庆的面子?!”
橙黄想起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道:“密码!密码本!站长!”
靛青恍悟,他转向刘仲达,又飞过去一脚:“共党的密码本呢?!”
“没拿到。”刘仲达用一只胳膊护着自己,“共党拿走了,要不就是中统。”
靛青的枪落在地上,一屁股在楼梯口坐下,抱紧了脑袋:“搜……去搜。死的活的都扒光了搜,把屋子拆了来搜。”
军统们四散而去。与此同时,另一条里弄的安静与这里的杂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条里弄很静,只有雨的声音和雨雾中的烟气。
地沟盖被掀起,客人从里边拉出钉子,钉子的弟弟在下边将哥哥拖上。客人听着远处爆响的枪声,打量着这一片死气的里弄。钉子的弟弟竭力将钉子拖到雨淋不着的地方,血水在雨水中泛开。客人把自己的衣服撕开做成布条束紧在钉子流血不止的腹部:“不能再跑了。他快死了。”
钉子弟弟跳了起来,那样的焦急源于血肉之亲:“我去找车!”
客人拉住这个急匆匆的人,看着那张惶急且怒火攻心的脸,慢慢把手放开。
钉子的弟弟径直冲向里弄尽头的街道。一声枪响,套着消音器的枪响在雨声中极为细微。钉子的弟弟摔倒在街道中央,腿上添了一个血洞。他挣扎,站起,惊惧地看着什么。雨声里响起一辆车猛然发动的声音,然后钉子的弟弟被那辆驶来的车撞倒。
客人全力将钉子拖进里弄的墙隙,他紧紧抱紧了钉子,这道墙隙仅够遮掩蜷缩的两人。
车的引擎仍在轰响,倒车,倒回来从仍在挣扎的钉子弟弟腿上碾过,惨叫声在雨巷回荡。
钉子在惨叫声中醒转,挣扎,客人将他死死挤在墙上,紧紧掩住了他的嘴。钉子的眼睛瞪得快要射出来,他开始咬人,客人的手指开始流血,有骨节的碎裂声传来。
那辆车仍在里弄口倒、进、后退,一次又一次地碾压,直到惨叫声渐微。
客人将钉子的头狠撞在墙上,使他晕厥。
车终于停下,几个穿着风雨衣的人下车,开始搜索地上那具尸体,隔着雨幕飘来的居然是日语。
客人静静地看着,听着,看着,听着。
05
延河畔的那个小小队列又在放学回家。零跟着泥猴们的尾,有点落落地监视着随时准备逃跑的学生们。那些拿着纸扇的红色剧社成员从路边过去,但是中间没了凌琳。零知道,凌琳已经离开延安了。
零冲一个正试图逃跑的学生嚷嚷:“土压五,你爸爸是红军的班长吧?”
穿着红军衣服的学生土压五几近愤怒:“我爸爸是红军的营长!”
“营长管很多人吗?”
“比你多多啦!一百倍!”
“那你带他们回去。要跑了一个,你爸爸就不是营长,是班长。”零说完转身就回了,他知道在这样的荣誉攸关下,土压五同学绝对不会渎职。几秒钟之内,他的身后传来了土压五的声音:“听我命令!现在出发去打日本鬼子!一二一!一二一!”
零回到了学校,面对着空空的操场,散了学之后的学校看起来比什么都要安静。金色的阳光将黄土的简陋操场染作了麦色的金黄,看上去很美。零根本无心,他看着空地,似乎能从上边看出什么。
马督导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脸不顺遂地看着他。
零低头,卑屈地笑笑,试图往另一个方向闪人。
“留步。”
零站住,尽可能往脸上堆砌更多的笑容:“马督导,还没吃呢?”
“李老师着急要吃?”
“那倒不急。”
“急着去行那狗男狗女胡天胡地之事?”
零不由得皱了皱眉:“马督导?”
“不思入闱也就罢了,还和个下九流的戏子?”
“马督导,科举废除快半个世纪了。”
“所以如今的读书之人尽是鼠辈,全都这般的不思进取!”马督导的手杖又在蹾。零条件反射地往后闪了一步,算是没蹾着。马督导哼一声,瞪两眼,三摇四晃地走开。
零往另一方向走开时如逃过狼吻的兔子。
马督导头也不回地说:“跟我来。”
零痛苦地站住了,看一眼那个老腐儒,犹豫地跟随在马督导身后往他的书房走去。
马督导房间的陈列与其说像书房不如说像审讯室,书案正对了房门,便于他监视外围的一举一动。他进了屋便把零当做无物,拄了杖似乎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他架上的线装书。
零站在门口,不肯往前多进一步。
“关门。”
零挠头,关门。一脸的痛苦。
“零,出事了。”马督导用一种阴晴不定的神情看着他,“你一直在等这两个字吧?惊蛰。”
零沉默,然后叹了口气。他忽然有点想念凌琳,那个女人本有意叫他一起走的。他的表情变得沉重:“怎么会搞得这么严重?我以为……至多是冬雷。”
“如果只是冬雷,用不着你动,用不着我动。”
“真的……要动了?”
“为了把这两字转发到延安,就去了三条人命。”
零默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伙伴。卅四,数年来唯一可以直面并可以称为同志的人,和他一起在这里潜伏,带着一份备用的密码,并且随时准备在遭遇到现在这样事态时启动。
卅四,黑衣,老朽,像只乌鸦。他波澜不惊地倾吐着他所知的噩耗:“从今晨至今,上海区已经有十四个联络节点被连根拔掉,明晨也许就是二十个。不管十四个还是二十个,那一片现在已经全面瘫痪。”
“他们的密码本呢?”
“下落不明。”卅四看着零的表情说,“那套密码能直接破译延安最高层通讯,所以展望一个最阴晦的前景,红色中国可能被再次封锁在西北一隅,以前拿血拿命铺的通道全部作废。”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零似乎就只是想知道一个开关该知道的——什么时候摁动我?
卅四看着不耐烦的零,他的表情狡黠宽和得让人心烦:“你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该多点耐心。坐?”
“不坐。”零拿了卅四放在桌上的手杖,那纯属因焦躁而手欠。作为一个被那手杖杵过无数次脚面的人,他拿手杖试着杵了杵自己的脚面。
这让马督导看得有点内疚地苦笑:“你的替身也失踪了,我想……是被抓了。”
零讶然地看着卅四:“我不知道我还有替身。”
“零,你为什么叫零呢?我比你大了整整两轮,可编号也就卅四,我们根本没有零这个编号。”
“因为这个号不是你们给的,它是劫谋给的,因为我刺伤过劫谋,那位劫先生以此表示对我的看重……”零苦笑着机械地回答,“所以我在自己人中间也叫零,因为会导致对手过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