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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蓝绝不信任地哼了一声。原本以为看着卅四的痛苦也许能让自己愉悦,但这种愉悦却维持不下去,湖蓝扭头看着窗外。
“很多人觉得我是个多余的老头,我死了,很多人会觉得高兴。还有的人就会想,哈,你也有今天。”
湖蓝看着窗外:“说谁呢?”
“不一定是说你。”卅四苦笑,那种苦笑都让他痛得颤动,“孩子,有药吗?”
“什么药治得好你?”
“不是治病的药,止痛的药。你的腿那样,止痛药应该是带了的吧?你打算让我一直痛到上海吗?”
湖蓝掉头看着他,看了很长一会儿:“你受伤后看起来倒不是那么讨厌了。”
“是啊。现在我们都一样痛苦了。”
湖蓝在犹豫:“啊呀,忘带止痛药了。”他踢了一脚司机座,“我们带止痛药了吗?”
纯银回答:“没带。什么药都没带。”
湖蓝冲卅四摊了摊手:“真是不小心。”
“我不知道你这么恨我。”卅四说。
湖蓝咧了咧嘴,终于决定装聋子,他看着窗外,他不给卅四药,但也让卅四那边成了他目光的禁地。
“你的围脖可以借我吗?”
“你的事还真多。好吧,这个可以。”湖蓝解下围脖交给卅四。
卅四企图用那东西束紧伤口,多少起个止血的作用,可他用不上力:“能否……帮把手?”
“可以。”湖蓝面无表情地帮卅四束紧,他力气很大,卅四痛得几欲晕去,但湖蓝没见出丝毫手软,“血倒流得不多,可是里边在烂。”
卅四整理着那围脖,直到发现围巾里编织的钢丝,卅四苦笑:“年轻人杀人用的东西,居然拿来救老头子的性命。”
“苟延残喘而已。”
“希望能挨到我要去的地方。”
“我要睡了。”湖蓝说着就睡,他闭上了眼睛,他看起来真的睡了。
卅四轻轻地吸了口长气,看着窗外,他的痛苦没有一秒钟不在燃烧。
湖蓝的车猛地停下,湖蓝下车,然后去了卅四所坐的那边:“要方便吗?”
卅四昏沉地看着他,痛苦已经让他以汗洗面,他摇了摇头。湖蓝耸了耸肩,然后自己到路边方便。
纯银跟过来:“湖蓝。”
湖蓝随着纯银的目光转头,看到卅四正费力地推开了车门,从车里出来,手扶过的地方是一个殷红的手印。
卅四艰难地挪到路边,扶着路边的树气喘吁吁,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路那边的旷野、山峦和田地,炽热夹杂着哀伤。
湖蓝回到自己的车边,伸手打开了后备箱,他看着车厢里的内容,武器、衣服、药品……整整一箱的药品,又看了看卅四,他在犹豫。他最终还是关上了后备箱。
纯银如影随形地跟在湖蓝后边。
“给先生发报,卅四遭日本人袭击,重伤无治。我不打算给他治疗,因为这样至少可以防止他耍弄诡计。我会在今晚到达上海,希望他能撑到那个时候。”
“是。”纯银应道。同时,他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拿着一瓶强效止痛药:“湖蓝,你该吃药了。”
“不吃……胜之不武。”湖蓝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向路边的卅四,卅四扶着树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湖蓝看了一会儿说:“走啦!你打算死在这里吗?”
卅四缓慢地回身,苍凉的苦笑:“不,不。得赶快动身……得赶快赶到上海。”
车队再度疾驰。
前方阴晦的天空下终于出现了那片庞大的建筑群,什么都看不清,在南方的雾气中它只是乌蒙蒙的一片。
湖蓝看了看身边的卅四。卅四闭了眼,垂头坐着,腹部包扎的围巾没有多少血渍,但他看起来像是停止了呼吸。“老家伙,你还活着吗?”没有动静。湖蓝终于伸了手去探卅四的鼻息。
卅四突然说话:“上海。它是你的家乡吧?”
湖蓝愤怒地拿开了他的手:“不要装神弄鬼!”
“只是养神。养好神,谁知道上海还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不会有了,我们在上海的实力足以掌控任何事情。”
“这阵子诸多的血洗、火并,似乎不好说掌控。”
“是对不自量力者的惩罚,洗牌。”
“是野心膨胀,孩子。掌控不光是控制别人,也包括自控。”
湖蓝又想发作,但看一眼卅四的惨状,火气反倒没了:“我何必跟一个说话就要进棺材的人斗嘴。”
卅四苦笑:“你是又长大了些,我就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棺材。”
湖蓝沉吟了一会儿:“棺材倒会有的。”
卅四居然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谢谢,赚了。有棺材就好了,这行当有棺材就很不错了。”
湖蓝纳闷地看着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路的争吵多少有助于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而且自卅四受伤之后,也许见死不救会造成些许内疚,湖蓝现在对卅四少了许多以前的粗暴与生硬:“你这趟出行就是准备死,你早就知道吧?命都不要,又何苦毫厘必争占这些小便宜。”
卅四悠悠然地看着窗外:“不欺人,不害人,能帮人时不使坏,偶尔占点送上门的小便宜,不亏心。”
“好好的在说话,又何苦刺人!”
卅四看看忽然变得愠怒了的湖蓝,他真有些纳闷了:“刺人?没有啊。”
“什么叫做不欺人,不害人。你住嘴吧,不用解释。”
但是卅四开始微笑起来,笑容里甚至有欣慰的意思:“有人说你跟劫先生不是一类人,我现在才相信。欺人害人的日子不能让你满足吧?就算劫先生告诉你这就是人上人。你想要什么,孩子?”
湖蓝愣了一下,冷冷地说:“告诉你这话的人已经死了。是果绿吧?果绿死了,脑袋都打烂了。”
“没有棺材。”卅四叹息,“他是个好人。”
“还不错。他发难之前,我正建议让他接任西北站站长。跟密码有关的共党我亲手就杀了六个,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吧。”湖蓝细细地欣赏着卅四悲悯的眼神,悲哀一次次袭击着卅四,卅四也没打算掩饰,但湖蓝很快也明白了,这样打不倒一个见过太多生死沧桑的老人。
“可能。”卅四看着自己的伤口,在原来的苍老上瞬间又添了十岁。
“所以别再说我不欺人不害人。”湖蓝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那是个不再谈话的信号。
一路无语,车队再一次停下。因为是在沦陷区,湖蓝的手下要做进入上海前的最后准备。
湖蓝在车外走动,看着远处的几座新坟。纯银递上一根手杖,湖蓝接过,那是把杖剑,他拔出来看着森寒的锋刃。
“糙了点,你先委屈一下。就要进上海了,靛青说到上海给换成带枪的,是他的心意。”
湖蓝挥了两下,摇头:“就这个,白进红出的实在。”
纯银瞟了一眼车里,卅四在沉睡,他再次拿出了药瓶:“湖蓝。”
湖蓝看了看车里的卅四:“不要。”
“这又何苦。”
“我不想在心里输给一个老朽的共党。”湖蓝看了看他在车边等候的手下,都已是刀入鞘枪入套,一片肃杀。
一股子旋风卷着落叶从车队边掠过,中间还夹杂着几片纸钱,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走吧。”湖蓝掉头走向自己的座车,眼角有影子一闪,湖蓝反应极快地拔出杖剑,把那东西戳在地上。湖蓝把他扎住的东西挑起来,挑到自己眼前,那是一片纸钱:“上海,该死些人了。”
卅四惊醒了:“我们是去救人的,孩子。”
湖蓝看了卅四一眼,发现那老头像是神志不醒,又像是梦呓,他扔掉那片纸钱上车。
车队在飞舞的落叶与冥纸中驶向他们未卜的前程。
第九章
40
门打开的时候零停止了挖掘,他推了阿手一下,阿手正在晕晕欲睡,在晕晕欲睡中将身子挪到洞口上坐着。零在他身边坐下,一边将血肉模糊的手藏在袖子里。
日军和保长进来,保长立刻寻找到了阿手,然后又看了看那具中统手下的尸体,他的目光从尸体上挪到零的脸上,又挪到阿手闭着的眼睛上。
阿手立刻就睁开了眼,他属于那种警醒到能被人看醒的人。
保长微笑:“还没死呢。”
阿手蔑视:“狗。”
“是披着狗皮的人。哪一天我撕掉这张狗皮,有很多披着人皮的狗就要死了。”
“安慰自己罢了。狗皮披太长时间要撕不掉的。”
保长犹豫了一下,阿手说的未必不是他的噩梦。但他立刻恢复了,他来这里是伤害别人而不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