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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九年正月二十三,这日下午,沈奚靖正在屋里看书,这双璧宫不知以前是谁所住,后殿隔间里还存了好些书,沈奚靖让三彩与诗语把书都清理出来,找了个晴天晒好,这才拿来看。
屋里很安静,他正看得入迷,边听外面有些动静,蒋行水掀开门帘进来,笑着说:“主子快出去,张总管来了。”
沈奚靖心里咯噔一下,他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让蒋行水帮他捋了捋衣角,才往外走。
屋外,张总管还是上次见时的样子,但沈奚靖却完全不同了。
他一头长发虽然并不是很黑,但十分柔顺,被一根绣着锦鲤的锦缎发带束着,松松垂在背后。
沈奚靖今日穿了一身祥云临海的浅蓝色外衫,内里的长衫颜色稍稍有些偏白,衬得他修长俊逸。
张总管轻轻点点头,笑着说:“奴才给沈主子道喜了,皇上点了您今个侍寝,用过晚膳奴才便差人接您去安延殿,您且安心等着。”
虽然沈奚靖一直表现得淡然自持,但他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听张总管这样说,他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害怕。
蒋行水见主子只是站在原地笑,忙过来拉张泽北的手,顺势塞了个金豆子过去:“张叔,这一趟您受累,里面吃会儿茶吧。”
张泽北笑眯眯捏了捏那金豆子,想必有些满意,虽然没留下吃茶,但态度倒是见好。
他走后,沈奚靖回到内室发起呆来。
他虽然早就知会有这一天,但还是有些彷徨不安。
在这诺大的永安宫里,虽云秀山也在,但他们相距甚远,沈奚靖身边没有说话的人,他心里更慌一些。
这床笫之欢,虽张一哲与他详细讲过,他当时强迫自己镇定,但眼下还是不能平静。
蒋行水掀开门帘子进来,他捧了一盘子水果,放沈奚靖几前,与他看书时吃。
他到底在宫里十来年,眼睛尖着,一进来便看见沈奚靖对着窗外发呆。
蒋行水琢磨片刻,径自走到沈奚靖跟前,蹲在他身边:“主子,您可是不愿?”
沈奚靖回过头来,看他面上带着关切,微微一笑:“这倒没有,只不过有些彷徨。”
蒋行水抬头看他,今日天晴,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沈奚靖脸上,衬得他面如冠玉。
平心而论,沈奚靖长相并不是最出挑的,苏容清、路松言与谢燕其才是相貌上顶尖的宫侍,但沈奚靖总是很沉稳,虽然做了很多年宫人,但奇怪的是气度与气质都顶好,整个人看上去,便显得温文尔雅,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些。
蒋行水想了想,才说:“主子,不怕您生气,当初魏总管让奴才过来伺候主子,奴才并不是很愿意。”
沈奚靖点点头,他了解蒋行水的意思。
“但当时魏总管与我讲,这位小主子你见了就知道,顶不会亏待你,那可是个好去处,奴才当时还以为他骗奴才,但前些天第一次在门口见了您,奴才便觉得魏叔说的不假。”
沈奚靖挑眉,心思被他话引了去,眼神也有了色彩:“哦?我哪里有魏总管说的那样好。”
蒋行水又笑,他长得虽然很普通,但却很白,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倒让他看上去十分端正。
“奴才是宏成三十五年入宫,到现在十一年,因得魏叔眼缘,一直待宫人所里,见过数不清的宫人主子们,虽我年轻,但眼力可是被魏叔调教出来,您身上的气度,合该便是主子,按奴才来讲,您不当宫侍,都亏了些。”
他这话说得可真好听,沈奚靖“噗嗤”笑出声,心里那点彷徨害怕都消了干净。
“行水,你不想出宫吗?”他今年约莫二十二岁,差不多该到出宫的时候,但也有部分宫人做了总管管事,或者当上大宫人,家里无亲无故,便不想出宫,毕竟宫里还有个正经差事,总比去了外面孤身一人强。
蒋行水低声笑笑,沈奚靖在双璧宫住了五日,直到今天才与他说这些话,想是心里对他满意。
“奴才不怕主子笑话,我当年入宫的时候,是我自己卖进来的,我爹爹与父亲死得早,那时候家里穷,我唯一的弟弟得了病,村里人倒也纯善,借了些银钱给我,可我弟弟还是去了,那是我才十来岁,没饭吃没地住,适逢扩选,我便把自己卖了,拿钱还给了乡亲们,一个人进宫来。这些年,也过得很好。”蒋行水平静地说着。
沈奚靖听了他的话,难免有些动容。
他与他虽然经历不同,但到底都是孤儿,他伸手拍拍蒋行水的肩膀,低声说:“别难过,你还活着,便是对父亲们最好的孝顺。”
蒋行水低头沉默一会儿,又用袖子擦了擦脸,才抬头道:“奴才与您说这话,就只有一个意思,我将来不会出宫,您要是看我得用,便可一直用着我,我这人没什么复杂心思,您是个好主子,我也会是个好奴才。”
他话说的简单明了,沈奚靖一下子就听出他的意思来。
虽然几天想出下来,他十分欣赏蒋行水的个性作风,但也没想着能让这样好的大宫人为他效力,但蒋行水今日自己主动这样讲,沈奚靖心里也生出些高兴来,对于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不再反复纠结。
下午时光过得很快,晚上的晚膳比以往都要丰盛些,想必御膳房也得了信,就连花卷都做的比以往漂亮。
但沈奚靖却没有多吃,紧张感又慢慢上来,他草草吃了平时一半的饭量,便回到屋里呆着。
蒋行水什么都没说,只让三彩把饭留下热着,好等沈奚靖回来饿了吃。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还未到掌灯十分,便有安延殿的宫人过来通报,说步辇稍后就到,让淑人早些准备。
沈奚靖又出了内室,来正堂里等。
他有些心不在焉,反复摆弄手里的书,蒋行水见他还是有些紧张,便说:“主子不用担心,晚上奴才也会跟去,要真出了什么事,您叫我一句便是。”
果然,沈奚靖听他这么讲,便冷静下来。
这会儿屋里只有流云在,三彩还在厨房忙活,诗语不知去了哪里。
这几个宫人里,沈奚靖比较喜欢流云与三彩,这两个孩子长相虽然普通,但听话懂事手脚麻利,比有些娇气的诗语强多了。
想着这些,沈奚靖又把流云招到跟前:“流云,你们三个里你岁数最大,以后我与你蒋哥要是不在宫里,你且注意这点,听明白了?”
见沈奚靖给他这么大的任务,流云脸上登时红了,忙使劲点头,答:“奴才晓得,一定好好看着家。”
蒋行水满意点点头,让他忙去了。
不多时,步辇便来了,在永安宫中,只有皇帝与帝君可乘玉辇,贵侍可乘步辇,其余所有宫侍,只有侍寝之时,才能享受这待遇。
步辇由两名力气大些的宫人在前面拉,还有一位管事也随车来接人。
那管事长了一副福相,脸盘很圆,看起来总是带着笑,他先与蒋行水在殿外寒暄几句,才跟着他进殿来请沈奚靖。
沈奚靖与他说了两句话,知道他叫洛林西,
他看起来与边楼南年纪相仿,且名字也含方位,沈奚靖猜他与边楼南、张泽北都是一起改的名字。
这样一看,他也算是老资历,沈奚靖给蒋行水一个眼色,蒋行水便暗自点了头。
等沈奚靖上了车,蒋行水便跟在洛林西边上走,顺势塞了一个金豆子过去,洛管事笑意更深,低声与他说:“你且放心,你主子算是年纪大了的,不妨事的。“
可不,这一批入宫的宫侍,年纪最大的是谢燕其,今年十七,其他的都是十五六岁,蒋行水这么一想,便又放下心来。
沈奚靖坐在车上,那车稍稍有些高,上面的华盖垂下长长的幔,沈奚靖掀开幔帐看各宫景色,原来,这永安宫也可这样美丽。
幼时他只穿行于宫殿后的小巷里,长长的宫墙阻隔了他所有的视线,后来做了宫侍,他也只走过一次宫道,如今再坐到车上,每一次看着永安宫,风景都是不同。
或许永安宫还是原来样子,不同的,是他的心情而已。
当步辇快到宁祥宫时,沈奚靖放下帷幔,不再向外看。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一个占地极小的宫殿,这安延殿只有一座正殿,正殿后两个温泉池子,四周则是宫人居住的平屋,说起来,这里也只供皇帝临幸宫侍,但却依旧建的雕梁画柱。
步辇从安延殿正门而入,到了殿门口,蒋行水刚过来扶下沈奚靖,张泽北张总管便已经过来给沈奚靖问安。
沈奚靖对他态度一向很好,虽不能还礼,但还是说“有劳张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