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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冲我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留我做一点念想。阿眉,我会回来看你的。”
苏塔就这样走了。
失去了朋友的我,更加寂寞。就这时候,娘病了。
娘本来有宿疾,每年天转凉时,就会咳嗽。只是今年特别严重,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发低烧。我们换了大夫,换了药,她的病反反复复一个多月,等入了冬,不见好,反而还更重了。
男人们忙碌着,姐姐又有孕在身不能常回来,家里陷入一种消极而混乱的状态中。我服侍娘喝药,她喝完了,忽然不停咳嗽。吐出一口痰来,上面居然带着血丝。
我终于有点慌了。
家里下人在悄悄说:“夫人这病,看着有点凶险呢。”
“都说今年流年不利。又是打仗又是闹病的。”
“听说那叛军正往我们这儿来呢。”
“不是说,大唐的龙脉移位子了吗?”
我厉声喝道:“说什么呢?”
那两个仆妇被我吓了一跳。
我冷冰冰道:“天子还坐镇大明宫呢!大唐的国运,岂是你们这种人议论得了的?要是传出去,谁都别想要脑袋!”
下人全部都瑟瑟发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像看到一个陌生人。
我不耐烦,挥挥手:“都下去吧,别吵着夫人休息。”
众人都退了出去。娘躺在床上看着我,目光欣慰,隐隐有泪水。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那之后,我就渐渐开始帮着娘管理这个家。我素来闲散不问事,在府里又毫无威信。为了让众人信服,不得不总是板着个冷脸。日子久了,下人都议论纷纷,说二小姐简直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难怪说,当家三年狗都嫌。这才知道以往娘的辛苦。
一日我在书房算账,薛晗来了。
这些日子他在朝里领了一份职,忙于公务,我们很少碰面。如今一见,发现他又高了些,黑多了,眼神特别明亮,宛如黑夜里的星辰。
我早知道别人觉得他英俊,可是今天是我头一次觉得他好看。这个认识让我脸忽然开始发热。
薛晗走进来,轻声问我:“这么晚了还在忙?”
我说:“我算术不好,几页账要算很久。”
他说:“以前教你的时候,死活都不肯学来着。”
我苦笑:“我那时哪知道会有今天?”
薛晗眼神黯淡,说:“阿眉,你辛苦了。”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我问:“情况真的很糟糕吗?”
薛晗疲惫地点了点头,“爹虽然现在能勉强抵挡,可是叛军纠结了多股势力,有备而来。爹和大哥被困城中已有十日……”
这些年,皇帝颇为放纵信任那个安禄山,凡是有不利安禄山言论的人,都给送去任由安禄山处置。皇帝自己沉迷于贵妃的温柔乡,早不问政事。如今叛军来袭,己方兵败如山倒,却是急也急不来了。
薛晗倦怠憔悴的面容上有种让人心神振荡的俊美。一向那么自信的他,一向那么精神的他,也又这么忧愁彷徨的一面。
我直觉这个时候该去安慰一下薛晗,于是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让他坐了下来。然后为他倒了一杯茶。
薛晗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我有点不自在,便指着茶说:“是茉莉香片,你尝尝吧。我知道一般的宽慰话,你这些日子也听腻了。我只想说,一切皆有天命,好人会有好报。”
薛晗像我娘一样欣慰地笑,说:“阿眉,你长大了。”
我问:“长大究竟好还是不好?”
他说:“也好,也不好。我希望你能成熟懂事,又希望你能永远无忧无虑。”
我又问:“我这样就是成熟懂事了?”
薛晗笑:“懂事了,却未必成熟呢。”
我说:“我不懂。”
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仿佛握着什么珍宝。他温柔怜爱地注视着我,说:“不急,你终将会懂的。”
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第四天,噩耗传来,叛军破了城,薛老将军战死,而薛大哥则生死不明。
那日雨下得很大,天际隐有雷声轰隆滚过。只有我可以听到地结一寸寸迸裂的声音,感觉到混沌的扭曲,天地的崩塌。这些变化让我更加恐慌,我匆忙奔跑过长廊,下人被我撞得东倒西歪,却都不敢发声抱怨。
薛晗身穿青黑皮甲,混身透湿。他手扶着剑,笔直站立在厅里,宛如一尊雕像。水从他的发间、身上淌了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
我奔进前厅里,他扭头看到我,黑暗深沉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我走过去,握住他湿漉漉的手,说:“你要走了?”
薛晗一脸沉痛,又带着不舍,“我得去支援二哥和三哥。”
我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压住,沉甸甸的,呼吸都有点不畅通。我紧握着他,说:“你要当心西面。”直觉告诉我,他须留意西面。
薛晗冲我眷恋地笑,伸手摸我的脸。他的手潮湿冰凉,却让我的脸一阵发烫。
那揪心的感觉那么陌生,更加让我惶惶不安。
薛晗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洁白无瑕的五蝠朝寿玉璧。
“这是我娘的遗物,要我交给我的妻子的。阿眉,你收下吧。”
我怔怔地接了过来。外面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一瞬间大地都在抖动。胆小的丫鬟发出惊恐的叫声,而薛晗就在这时一把抱住了我。
他的力气很大,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在轻轻颤抖。他皮甲上的雨水一下浸透我的衣服。
我还未反应过来,薛晗已经松开我。他对爹重重抱拳,而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帘里。
我茫然望去,大雨阻隔了我的视线。我只听到马儿嘶鸣,马蹄声逐渐远去。
爹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光纪
在山里跟着舜华修炼的日子,非常恬静平淡。
自从我恢复了一点记忆,舜华对我的态度就变了。虐待,那是再没有了,反而十分关照,不动声色,也无微不至。他说我于他有恩,什么样的恩,让他放弃仙籍,逗留尘世。若我说,那恐怕不止是恩吧。只是,这是我也说不得的。
我这人生性懒惰,前些年被局势逼屈得发奋自强,独立吃苦,已经是非常难得。如今有人肯这样服侍我,我骨子里的惰性又一点一点被激发了出来。
练功上是从来不敢懈怠,只是生活上开始好吃懒做。大概也是舜华终于受不了我做的清水煮白菜,终于夺回了掌勺大权。
我和舜华都喜欢吃鸡。而作为一只千年道行的老狐狸,舜华在鸡的烹饪上,有其自创的秘方。他又非常小气地不肯传授于我,于是我只得次次守在厨房门口,闻着里面飘出来的异香,催促他快点端出来。
舜华的属下,有时会来朝见。那些多多少少都有好几百年道行的狐狸化做人形,男的俊美潇洒,女的妖娆动人。有时碰上面,他们都会好奇而恭敬地行礼。
我问舜华:“你们平时都做点什么?”
舜华说:“各自修炼,又矛盾纠纷的时候,我会出面处理。”
“那你这狐王做得岂不是很没意思?”
舜华冷笑:“那你觉得像你们皇帝那样把大好江山弄得乌烟瘴气,就很有意思?”
我语塞,愣了半天,又问:“你有妻室吗?”
舜华瞪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摊手:“人类短短几十年阳寿都要三妻四妾。你这么大年纪了,娶几个老婆,生一堆孩子,也是正常的。”
舜华脸色铁青,一股无名火从他眼睛里冒了出来。我不会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吧?
我忙说:“当我没说好了。独身也没什么不好。我都是道姑呢。”
舜华脸色缓和了一些,气愤又无奈地看着我,说:“净初,你这性子……”
我说:“我是沈眉。”
舜华沉默。
我的内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舜华问我:“你在山里憋了半年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一听,立刻来了兴致:“我们这就下山玩完吧!正月里有庙会,我好久没有吃糖葫芦了。”
舜华听到糖葫芦三个字,表情僵硬了一下,一声长叹。
我们下了山。下山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僬夫进山打柴来回都要两三天。但是老狐狸拎着我的后领,一瞬间腾云驾雾,我张开眼时,已经到了一座城门外。
城里果真正热闹着,耍龙灯的,唱大戏的,踩高跷的,熙熙攘攘,喜气洋洋。
我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抓着羊肉串,在人群里兴致勃勃地挤来挤去。难为老狐狸一身华贵料子也跟在我身后,几下就被弄得不成样子。偏偏他又长了一张惹是生非的俊脸,鹤立鸡群地站在众人中,别说多么醒目。
我自打十四岁那年偷溜出家同苏塔去看杂耍外,就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