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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不可琢磨的体香──
看他半天不吭声,莫於虎知道这个沈默寡言的同伴根本不愿对自己吐露心事。好在他也不在意,自己先开了口:“我是自愿来参军的!”
果然换得了惊异的一瞥。
这个话题原不该提,一提,莫於虎突然想起了那些故乡的日子,和那个等待的人。他心里轻轻一涩,情绪陡地低落下来,喃喃道:“对──我是自愿的,因为──”
“因为”吊在舌间,竟是滚不下来,是不想说,是不愿说,还是猛然记起这个话题原来曾与人约定,是不能说不可说的呢?
对面的新同伴敏感地瞥了莫於虎一眼,低下头去,也不说话,两个年纪相若的少年,就在这清风里哑然相对。
“莫於虎!”
军队的卒长──一个也不过二十左右的汉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莫於虎!”
“到!”
莫於虎不知什麽事,赶紧站起身来,道:“卒长,什麽事?”
卒长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还能有什麽事!你我他妈的都是替人卖命的!不是要送命的事情能叫你?”
莫於虎心一沈,问:“要打仗了?”
卒长不理他的问题,径直说:“今儿你就搬出这里,到那边和先锋营的一起住去!趁今儿吃一顿好的吧!到明儿早一过,就不知你是人是鬼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望著卒长的背影,莫於虎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下,只觉心里一片空白。他自愿参加军队,满心里以为可以为国效劳,可是进军队才不过两个月,看到这支强拉来的军队的颓废气势,再经历了眼观耳听的现实,心里早已凉了大半。前两次正规军队的士兵,尚且被辽军打成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这次滥竽充数的军队,更少生还希望。
他呆呆立在营帐前,心里一片茫然。毕竟还是青涩少年,遇事实难决断。
忽觉身畔一缕暗香,悄无声息。──有人在背後问:“你不想去打仗?”
莫於虎没有回答。
身後人又问:“──你怕死吗?”
莫於虎一怔,心里一抖,死?是,他不想死!不想死得这麽毫无价值,不想这样没有用武之地的死去,──陡然转身,只听这个叫阿苏的新同伴说:
“我可以代替你上战场。”
“你疯了?卒长不是要你做文书吗?你没必要去送死的!”
太过诧异,莫於虎吼了起来。愕然地看著对面的少年,他发现自己完全理解不了这个冷淡得几乎无情无欲的人。
这世间,有人是连死都不当一回事的吗?
名叫阿苏的少年,仿佛看穿了他心里所想,微微一笑,平淡而疲倦:“有人在等你回去。──我没有。──明天我代替你去,你做这个文书吧。”说完转身就走。
莫於虎看著他瘦弱的背影,心里一片惘然。
有人等?
没人等?
一个世间,两种境界?
宣和四年,燕京城里。
翰林供奉府。
“大石林牙,这里袖子卷了……”
“大石林牙,这里下摺有点皱……”
“大石林牙,这里……”
三四个花枝招展的辽国女子,似是姬妾模样,围著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燕语莺声,软款温柔。
“好啦,好啦!”
被三四双纤纤细手在身上左一捏右一捏,柔腻肤触在脸颊摩挲,脂粉香浓在鼻端荡漾,饶是耶律大石自诩我心如铁,也快架不住这温柔陷阱了,只得硬起了心肠左推右搡,腾身出来,笑道:“好啦!我还有事!回来和你们慢慢纠缠吧!”
“哎呀,大石林牙,您的衣裳这里还没弄好呢……”
“就是嘛……”
耶律大石整了整衣服,不耐烦地道:“得,得,得!我急著有事,哪能让你们这麽慢腾腾的整理衣裳!再说了,成大事者何必拘於细节,衣裳弄不弄好有什麽要紧?”
回应他的高论的是一片娇笑声:“大石林牙,我们又不是成大事者……衣服弄不弄好可就有要紧了……”
耶律大石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跟这群姬妾讲大道理只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也懒得再说,吩咐两句,转身就走。
有时想想,觉得他母妃真是多事,这麽几个兄弟姊妹,却似乎单怕耶律王族的香烟从他这里断绝一般,从他十五岁开始就不停的为他搜罗姬妾,没事就打听他平时最宠其中哪一个,一听说他对女色不太亲近就著急煞了,每天支使姬妾们到他房里纠缠!每每在他忙於军务的时候打断他的思路,弄得他啼笑皆非,无心忤逆母亲的担心,往往也只好敷衍了事。
原来耶律大石表字重德,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虽然今年才22岁,已是辽国著名的将领。他虽生为异族,却从小熟读汉人书籍,异常向往南人文化。他善於骑射,精通契丹文字和汉字,有很深的文化素养和军事韬略。虽然出身王族,又颇得耶律阿保机另眼相看,他却并不以出身为荣,故此效仿平民之道前去投考,一举中了进士第,又於年前擢为翰林供奉,故称为大石林牙。
他熟诵史记,看到书史里古代战将们金戈铁马,战场峥嵘时每每心向往之。自己也以前人为楷模,只以军务为重,儿女情长,未始放进眼里!
此时骑马穿过街道,想起自己那些本来不谙情韵的契丹女子们,现在竟一古脑儿全变成了荡妇娇娃,准是又受了他母妃的什麽“特殊教导”吧!想到这里,又觉得可笑。一转念头,他又想起了昨天的战事。
北宋两次派童贯率领军队前来攻打燕京,都被他给打败,不料童贯那贼小子犹不死心,昨日又不知从哪里鼓捣出一支不堪一击的军队,没开战已溃不成军,一开战就逃了大半,到最後自然再一次一败涂地。其实象这样的军队,耶律大石一眼就看出来,毫无实战经验,准是被强拉来的民夫。故此他也颇动了怜悯之心,吩咐士兵手下留情,不必太过为难这些无辜百姓。
一行走,一行想,不知不觉到了城门边。
守城的士兵认得他,恭敬地叫了一声“大石林牙”,躬身行礼,放他出城。
此时正值春深,将暮未暮的原野,象一副浓重的美人妆。
风也徐徐。
穿过一片错落的树林,就是昨天的战场了。
这是一片极其空旷的平地,却又何辜,要躺满这许许多多的尸体?
满山遍野的尸体,大半都是无辜的宋朝平民。
横著的,斜著的,缺脑袋的,掉胳膊的,被劈成两片儿的,全成了血糊糊的一具。在生前他们有不同的名字,延伸著不同的人生,书写著不同的故事,可是在死後他们却再无区别。都只是沈默的尸体。
春风里,远远过来是是花香,和阳光的味道。
近处弥漫开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一切陷入死寂。兴奋的唯有一群逐臭而来的乌鸦。
耶律大石虽然身经百战,对这等人间惨境久已见惯不惊,此时也觉触目惊心。
他勉强抑制住强烈的作呕感,准备回城了。
正在此时,轻轻吹过一阵风来。四围的树木,叶稍沙沙而动。这是春天的声音。
从风中落下的,是浓重的血腥气息。但是,微蕴其中的,却有一缕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暗香。
不真实的香气,仿佛只是一种错觉,仿佛只是梦里听见的声音。
但是,却是现实。耶律大石敏锐的嗅觉非常肯定这是现实。
不是花香。
他回过身去,趁著太阳落山之前的余晖,仔细搜索著眼前可见的空间。
一望千里,平林漠漠,暮烟如织,了无人迹。
耶律大石又将目光投向乱尸堆里。无意地一扫,就看见左边不远处躺著的一具同样血糊糊的尸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仿佛呼应般地,从空气里到鼻端,再一次掠过方才那种错觉般的香气。
就是那个人了!
应该还没死。
10~22
耶律大石急忙奔到跟前,将那具“尸首”搬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衣衫蓝缕,满身血污,看来甚是可怕。耶律大石有点失望:初初闻见那样如梦如幻的香气,他还以为是一位世外仙姝呢!虽然这想法不太实际,可是发现事实远不是那麽回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失落。他注意到这少年虽然貌不出众,然除却污垢血迹而外,却是肤光雪映,发色雾敛,於寻常人似乎颇觉不同。
当下他也不多想,伸手将少年抱了起来。看了看少年满身血污,又单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裹住怀中少年。转身向栓在树林边的坐骑走去。
甫进府,迎上前的就是几位等候已久的姬妾。
看见耶律大石手中抱著的人,几位辽国女子一楞,彼此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
“大石林牙,这是谁啊?”
耶律大石见怀中人气息如无,有点担心,顾不上解释,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