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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自然不会加害皇上。”任不悔道,转眼又朝韩溯看了看,韩溯仍然默然不语,他不由眉头皱得更深,“但是,皇上去了西北,落在秦王手中,受制于他,怎么办?”
萧纵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那朕就只能指望你们搭救了。”转过身看着沉默的太傅和沉敛面孔上掩不住一抹焦躁的安国侯。
他这句话,固然是在托付重任,同时却也意味着任不悔韩溯任何一人都不能随驾同行。
任不悔沉默,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韩溯,从天子说出要前往西北虎穴之地,他就一直未发一言,不反对,也丝毫不见什么声色,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
韩溯默然许久,抬眼看着萧纵,道:“凤岭坡那一出诈逃计,秦王部署周密,显然是未雨绸缪,一早就计划好,皇上明知如此,还是要去秦地么?”
萧纵微微愣了愣,转开了太傅直视的眼,点头:“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不能再轻言动兵,若有一分机会能避免战火,朕也想试一试。”
秦王尚未有反戈之实,便是转圜。
西北之行,在看到秦王撂给他那句话的时候,他大约就知道,避免不了,不管他多么恼火,不管他是恼火秦王,还是恼火自己,终会有此一行。
“皇上预备带多少人马随行?”韩溯轻轻叹了口气,道。
“一千禁军。”萧纵道,“既然当日他只带一千亲卫上京,朕就也只带一千护卫去秦地。”
从宫中出来,一路到玄武门,任不悔与韩溯并行,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了宫门外落轿歇马的地方,任不悔才终于打破沉默,对一脸默色的韩溯道:“皇上此行到底会怎么样,谁都料不准,秦王……你就放心让他去?为什么不进谏?他一向听你的。”
韩溯并未说什么,一直走到了轿边,才转过身来,苦笑道:“他主意已定,没人能说服得了,皇上性子看似温顺淡然,实则极为执拗坚韧,作下的决定,何曾因谁改变过。口舌之上是劝不下他的,不去西北,除非抗旨犯上把他扣在京师。”
第五十三章
“你敢么?”韩溯在轿前,语气仍然平静,目光却忽地凌厉。
任不悔微微震了震,持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没有说话。
片刻沉默,韩溯的眼色缓下来,那抹凌厉稍纵即逝,已然不见踪影,“那种事,你我都做不出来,我们都不会对皇上抗旨不尊,既然如此,劝得再多亦是枉然。不如想想倘若皇上万一真陷在秦王手里回不来,我们该怎么办吧。”转身便跨进了轿中。
第二日早朝,萧纵宣告了他亲赴秦地的御意。朝堂上顿时炸了开来,秦王调遣大军屯兵属地边界的消息,京师之中已有些风声,百官听到天子竟作这种涉险的决定,纷纷进言,西北如何去不得。萧纵对各番劝谏无动于衷,一概没理会,压了众异着手布置离京后朝中各番政务的交托,钦点了几员朝臣在他不在期间合议处理国务,实难裁决的再快马转呈他,京师城防仍是交由裴掣,安国侯代管地方兵马,然后又对南疆重建诸事作了大致示下,吩咐一番,这便退了朝。
三日之后,萧纵从皇城出发。车辙辚辚,一千全副武装禁卫沉默肃然,四面环驾,护着天子车驾沿官道往西而行。
萧纵在御辇中坐,执了一卷书,漫不经心地翻阅打磨时间。
路面平坦,车行得很快,半日便走过了三百余里,萧纵估摸照这个速度他大约十日便能到全州。
此次赴秦地,他定下了时限,最长不超过两个月,出发前,百官在京师城外送驾,他留了份诏书给韩溯,倘若两个月后他还未回朝,韩溯便可拆了那诏,依旨行事。
西北之行,任不悔说是羊入虎穴,他却并不是毫无思量就作下如此决断。
只是,不管他如何反复思忖仔细琢磨过秦王那一连串举措,从中寻找所谓转圜的余地,都不可否认,他此行,多少还是免不了在做赌博。
既是赌,便有输赢,不论手中抓了多少筹码,对局占着多少胜算的赌徒,最后都有可能输得一败涂地。
他终究还是要作个万全,他可以选择不用君临天下的眼睛去看待一些事情,但却不能不防范未然,也不能全然将帝王的责任抛开。那诏书用不上最好,若是用得上,便是他赌输了,输了的结果,萧氏的天下他已作安排,未来如何,结果怎样,尽人事听天命,只是,他必须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罢了。
萧纵轻轻叹了口气,暗忖,韩溯是不是有几分猜出他给他的诏书是遗诏,才会在接旨的时候狠狠地对他说,不会让那诏书有拆开的一天啊。
那是他最坏的打算。
他是不会让自己真的受制于人的,如果他赌输了,如果秦王终有取天下之心,如果他真沦为人质……
车马辚辚前行,萧纵揉了揉额,放下书卷,不禁暗叹,他应该不至于真的这么短命才是吧。半晌,又轻轻叹了口气,到了现在,他又何必还翻来覆去地想这些。
王容跪坐在御辇的一角,见主子眉头拧了半天,终于搁下没翻几页的书册,便马上起身奉上刚沏好的碧螺春,道:“皇上喝杯茶休息片刻吧。”
萧纵接过茶杯,啜了一口。
王容转过身子,到车驾中的榻边整理被褥,“坐了大半天了,皇上有些累了吧?赶路乏味劳顿,不如您喝过茶躺下小憩片刻。昨晚您与太傅大人对酌叙话至深夜,今早又起了个大早,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皇上请保重龙体要紧。”
萧纵确实有些疲累,刚才一通暗自翻覆,头还隐隐地疼,见王容铺整好了卧榻,便自己松了腰带褪去外袍,躺到榻上。
合眼许久却始终没有睡着。
王容提及昨晚,昨天他拟了那份诏书之后,召韩溯在凤阳宫偏殿喝酒算作饯别。清酒对酌,趁着酒兴他笑问,他执意西行,此事满朝反对,太傅却不曾劝谏亦始终不曾多言,究竟是作何看的。
韩溯于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一般的臣子,他或许不会为了谁改变决定,却终究是在意他的想法。
韩溯没有回答。
他便接着又问,他如此行事,太傅看来是不是他太由着自己性子,太任性了。
韩溯一杯酒端了许久,没说话。
在他以为太傅不会说什么的时候,韩溯饮尽了杯中清酒,却是问他:“皇上对几个藩王出手雷厉风行,除之后快,既无瞻前顾后,更不会拖泥带水,唯独就秦王,几次三番,纵容他,放他生路,这回更把自己安危弃之不顾。究竟是何缘故,皇上能不再敷衍臣么?”
问这个话的时候,韩溯看着他的眼让他不由自主回避,之前他尚且不明白,或者从来不曾深思那样的眼神中饱含的是什么,现在他想不明白也不可能了。
记得很多年前,睿王有一回忽然莫名其妙咬牙切齿地说过,说他迟钝,迟钝到愚钝,并摸着他的头某一处,问他是不是榆木脑袋。
直到过了很多年之后,他坐上皇位,亲自到睿王府把二哥的遗孤接往宫中,头一回相见的大侄子对他说,因为他的名为纵,他才叫萧横,那个时候他才恍惚有些明白,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兄长按着他在榻上亲,其实不是喝醉了看花眼。他却从来不曾觉得那套说辞有哪里不妥。
他想他的确是榆木脑袋。之前是,现在,也没多少长进。
所以,韩溯跟睿王一样对他作出相同的举动,他除了觉得是毫无预兆之外,就只剩惊诧。
他不知道韩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怎么会有了那般念头。
在他心里,韩溯不仅仅是他的臣子,他把他当做师长,视为是知己,敬重他,欣赏他,也依赖他。
萧纵躺在榻上,脑中已经一团凌乱,太阳穴处越发抽跳得疼,翻了个身面朝车壁,强自命令自己睡觉,把薄被往上拉了拉,蒙住大半个头,却忍不住在被子底下嘀咕一声,他有什么好的。
一路往西,途中连着遇了几天大雨,行程受阻放缓,大半个月后才到了全州,过了全州再向西行便入秦王属地冀州。萧纵赴西北巡疆的消息早有旨意发往秦王府,冀州界上驻扎的西北军将领是秦王的近臣孟和,他该是接了秦王令,在全州通往北部的官道上率了几千军士候迎天子驾,引着萧纵进入冀州境内。
入界不久,萧纵自半撑起的窗扇向外看,就见满目营帐丛丛,延绵排布,远处军士呼吼,大约是在操练,玄黑的旌旗迎风猎猎。
边界上果然是压着大军,且并没有收兵退去的意向。萧纵看了片刻,合放下窗。
进入秦地之后,道路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