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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打搅您了,先生。”
“你又来了?”
“先生,我的妻于和孩子都在楼下。”
“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街上走,又没证件?”
“拉宾诺维茨和他们一起。”朝下看了一眼总领事穿睡裤的双脚,拜伦说,“我现在闯进来,真对不起,先生。”
“不要讲客套了。叫他们都上来,快。”
亨利夫人手里抱着孩子进来,向他会心地嫣然一笑。虽然她的衣着陈旧,头发也没梳理匀整,她浑身是一副慌乱狼狈相,可是看上她一眼便使得潜艇军官的富于浪漫色彩的事迹容易为人理解了。难怪有一个男子汉为了她踏遍天涯海角!她抱在手里的俊美的婴儿便是中尉的一个襁褓中的翻版。 阿夫兰。拉宾诺维茨没精打采地跟在亨利夫人身后进来,显得异常地精神委顿,心绪不宁。
拜伦还在一个劲地说明他的计划,盖瑟却已开始思索用什么话最能打消他这个念头。这是个可怕的主意,莽撞而十分危险。娜塔丽抱着娃娃就坐在一边,他十分理解这位年轻丈夫的心急如火燎。只能善言开导,他心想。“中尉,我们在维希的代办已经取到了出境签证。今天收到的直通电报证实了这一点。现在我们随时都会收到签证。快的话也许明天就来。”
“是的,先生,您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告诉我了。我一直在想,现在我也还是认为,我何必不马上就把娜塔丽和路易斯带了走。这是因为我相信我能够带他们一起乘上去美国的飞机。”
他妻子清了一下喉咙,她的嗓子沙哑而迷人,“打这种交道,他很行。”
“那是不消说的,亨利夫人,不过麻烦的是要穿过边界。”
拜伦挨着他的妻子坐在沙发上,内心紧张,身体挺直,不过神态倒还从容。“先生,只要亮出我的外交护照就足够了。利用它来对付移民官员的例行公事就象用一把热刀切奶油一样省力。这你也知道。”
“不见得都是这样。要是你碰上一个爱找碴儿的法国边境巡官或者德国特务呢?我自己就碰上过。那条铁路线上这两种人都有的是。你是有过境签证的。你的妻子和孩子却什么也没有。”
“我可以吹一通牛。”
“怎么个吹法?”
“这娃娃在直布罗陀得了重玻我们连夜把他送到马赛。我们没顾得上办签证。我用蹩脚法国话跟他们说。我会大喊大叫。我会装出一副笨嘴笨舌、暴跳如雷的美国官员的神气。我要把我吹的牛坚持到底,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可是他们的护照上没有直布罗陀的印戳,没有法国的印戳,只有好几个月前的意大利印戳。”
“先生,所有那些鸡毛蒜皮都不成问题,我向你保证。我全能对付得了。”
“不幸你吹的牛有个漏洞,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长得更健壮的娃娃,中尉。他的身体可是不能更棒了。”
坐在娜塔丽膝上的路易斯象鳄鱼一般张大嘴巴打哈欠。他的面色极佳,他的眨 巴着的两眼清晰明亮。
“他可能是得了阑尾炎什么的,不过只是一场虚惊。”
盖瑟转而向着娜塔丽。“你准备好要帮他证实他吹的这通牛吗?”
她还在犹豫,拜伦赶紧插嘴:“在火车到达佩皮尼昂以前,我们便要把该说的话排练完毕,记得烂熟。请不要担心,先生。”
盖瑟去打电话,要一辆领事馆的汽车和一名司机。“来点儿喝的好吗成们全体?”他问。“今晚天冷。”
拜伦说:“谢谢,我们可得保持头脑清醒。”
“我想喝点儿,”娜塔丽说。“谢谢您。”
“我也要,”拉宾诺维茨说。
盖瑟一面给大家调酒,一面还在想着。要善言开导,他叮嘱自己。他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手里拿着鸡尾酒,头上的白发零乱,晨眼不停地晃动,“中尉,我想对你的夫人说几句心里话。”
“太好了,先生。”
“亨利夫人,我已经说过,火车上和边境上都有德国秘密警察的特务。这些人在火车上可是爱怎么闹就怎么闹。他们根本不管什么章程不章程。拉宾诺维茨知道这一点。你的丈夫也许真的能够保你过关。他是个有办法的人,那不在话下。可是另一方面,德国秘密警察对于非法旅行的犹太人也是鼻子很尖的。这批特务全是狼心狗肺的家伙。也有可能会把你拉下火车。”
“她不会被拉走的,”拜伦插嘴,“如果被拉走的话,我也跟她去。”
“万一你被拉走的话,”盖瑟继续朝着娜塔丽说,仿佛他不曾听见拜伦说话似的,“在你受到审问的时候,你的娃娃也许就要从你的手里被抢走。德国人都是这么干的。”他看见了她的脸上掠过一阵惊恐的神色,接着又说:“我不是未卜先知,断言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有这个可能。你不能说它绝对不会发生。你一旦落到了他们手里,还能用一套骗人的假话叫他们信以为真吗?”她一声不响坐着,两个眼圈已经在发红。他继续说下去:“你和孩子遭受拘禁之后,我就无法保护你们了。我们已经有一大批这样的案件需要进行交涉——都是些持有可疑的美国证件的人。有一些还在警察局里拘禁。有少数几个人,不幸得很,已经上里维萨特去了。”
“里维萨特?”娜塔丽语音哽咽,对拉宾诺维茨说了这个名字。
“法国集中营,”他说。
拜伦冲着盖瑟站了起来。“你是在吓唬她。”
“我在跟她说老实话。你呢,年轻人?你是身上带着机密文件的人。一旦你吹的牛 被人识破,德国秘密警察就可以把你当作一个骗子来处理,没收掉你的信使皮包,一刀子把它捅开。”
拜伦的脸上变得苍白而呆板了。“这是微不足道的危险,”他停了一下说。“我愿意试一下。”
“这不是你能作主的。”
拜伦的语气变得平静,近乎是恳求了。“盖瑟先生,你别吓唬人了。这件事是万无一失的,我担 保。只要我们过了边界出了法国,那就完事大吉了。这一番担心害怕,你自己都要觉得好笑。我们还是要试试看。”
“我可不能。我是这个地区美国官员的首脑,我的职责所在,不得不命令不许你这样做。我很抱歉。”
“拜伦,”娜塔丽说,话音犹疑不决,睁大的眼睛,显出内心的惊骇,“大不了是几天工夫的事儿。你走吧。上里斯本去等我们。”
他对着她发蒙了。“见鬼,娜塔丽,地中海上都快要天翻地覆了。直布罗陀已经有上千架飞机,翼梢挨着翼梢排好了队。只要一有出事的迹象,他们便会封锁边界。”她象是已经陷于绝境一般看着他,仿佛希望能够得到一句能够使她宽心的话,然而偏偏听不到。“我的上帝,亲爱的,我们从克拉科夫走到华沙,一路上我们的身旁都是战火纷飞,可是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们现在有了一个路易斯。”
拜伦脸对着阿夫兰。拉宾诺维茨。“你不相信我们能过去了吗?”
这个缩在一旁、闷头吸烟的巴勒斯坦人把头一歪,朝上面看着拜伦。“你是问我吗?”
“正是。”
“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
“我就是在去巴塞罗那的火车上被德国人拖下去过。”
拜伦目不转睛,瞧着他好一阵子。“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要我先上这儿来一下的?”
“对了,正是这样。”
拜伦在一只椅子上倒了下去,对盖瑟说:“把那杯酒给我喝了吧,先生。”
“我必须走了,”拉宾诺维茨说。他朝娜塔丽的眼睛投了最后的阴郁的一瞥,抚摸了一下路易斯的面颊,便离开了。
盖瑟往杯子里添上了威士忌酒和苏打水,想起了他从维希回来的火车上翻过一遍的那本法文的反犹刊物《黄皮书》里的头一篇文章。照片都是在一个法国政府在巴黎举办的名为“犹太人的性格和容貌”的展览会上拍摄的:钩鼻于、鼓嘴唇、招风耳的石膏大模型。路易斯。亨利是完全对不上号的;可是如果法国的移民查验员或者德国秘密警察对他下手的话,他就跟他妈妈一样是个犹太人。要是情况不象现在这样的话,亨利太太,不消说得,就是没她的中尉丈夫陪伴也能闯过任何一处边界站;一个美貌妇人,又是做妈妈的,还是一个美国人;通常都是毫无问题!但是德国人已经把在欧洲的日常旅行变成一桩要使犹太人拿性命去冒险的事儿,就跟要从一幢烈焰融融的高楼上纵身跳下一样。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几片废纸都能决定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