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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下午。
“阿浓,刀——”一直躺着的信长,突然跳了起来。浓姬吃了一惊,取下刀架上的长刀递给信长。
“阿浓!”
“大人。”
“从现在起,信长要斩断迷惑。”转眼间,他已经跳到庭院中。但他并未拔出刀,只是双眼怒睁,死死盯着天际。
浓姬明白信长的痛苦。若今川氏和斋藤氏趁织田内乱而兴风作浪,无论他们两家孰成孰败,信长都将无立足之地。到那时,年仅十九岁的织田上总介信长大概会和松平竹千代一样,成为乱世的弃儿。
“啊!”大刀出鞘。灰蒙蒙的天空下,花蕾绽放的樱花树微微颤动了。
翌日。
万松寺内樱花盛开。浓姬心事重重地从樱花树下匆匆而过。信长昨日午后拿起长刀顾自而去,直到今日早上也不见踪影。他恐是去古渡城参加最后的议事,浓姬未能亲手给信长穿上丧服,感到一丝遗憾。不仅仅是遗憾,她还在想自己的父亲是否会前来……他会装作为吊唁而来,实际上却对织田氏虎视眈眈。浓姬当然很想念父亲,但她现在也很疼自己的丈夫,然而他们二人却水火不容……
信秀的亲信五味新藏一看见浓姬,便高声道:“浓夫人到!”
族人已经聚集在正殿。浓姬紧张地捻着手珠,被领到信长座位之后。信长的席位尚空着,旁边的勘十郎信行着一身崭新的丧服,恭敬地向浓姬致意。浓姬回礼后,方才坐下。
信行下首坐着信秀三男喜十郎,接下来是三岁的阿市小姐。他们与信长都是正室土田夫人所生。
阿市下首坐着曾经是安祥城城主的异母哥哥三郎五郎信广。他以后,按年龄大小分别坐着信包、喜藏、彦七郎、半九郎、十郎丸、源五郎,最后是襁褓中的又十郎,他在岩室夫人怀里牙牙学语,咬着小拳头。这一列人之后,除了浓姬和土田夫人,还坐着信秀的十二个女儿。第三列都是信秀的侧室。这么多年幼的孩子,本来令人心生悲哀,但众多的女人,又让人有花团锦簇之感。浓姬低下头,泪水直流。看似如此盛大的葬礼,却暗藏着众多的憎恨和猜忌。
遗族旁边的席位上坐着本家清洲城主织田彦五郎和织田氏的宗主斯波义统……虽然他出生名门,但已因失势而沦落为清洲的食客。他们无不一脸严峻,时刻准备发难。他们之后,便是正襟危坐的重臣们。
小和尚点燃香烛,熏上香。不久,住持大云和尚走了出来,他身后,是从各处聚过来的僧侣。足有四百余人。在自己发愿建立的寺中举行如此盛大的葬礼,信秀果真能修成正果吗?烛光照亮了立于正面的白木牌位:万松院桃岩道见大禅定门。人头攒动的宽敞正殿里响起了庄严的诵经声。
浓姬心不在焉。诵经已经开始,但信长的席位上空空如也。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想着想着,她内心不禁害怕起来。平手政秀弯着腰小心翼翼向她靠过来,浓姬一阵惊悸。
政秀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然后附在浓姬耳边焦急地问道:“主公是和夫人一起出城的吗?”
浓姬不知该如何作答:“主公……昨天下午……出去后……”
政秀顿时失色。但他毕竟有历练,未再提问,悄然回到自己座位上。听政秀的语气,信长并没有和家老们在一起,浓姬感觉出事了,是身有不测,还是被囚禁在了某个地方?对于习惯了争斗的人们来说,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信长平日的行为举止荒诞不经,这次连父亲的葬礼都不参加——会不会有人故意要陷信长于不义,已派人抓了他……
诵经声响起来。不出所料,人们纷纷转向信长的席位。浓姬已经没有勇气抬起头。“放我出来!浑蛋。”她眼前不时浮现出信长在牢笼中狂呼的情景,甚至看到血肉模糊的信长挣扎着气绝身亡的场面。
不久,僧侣们也好像意识到信长不在,渐渐地有气无力起来。一个僧人起身到住持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腾腾走到首席家老林佐渡身边,说了声“请上香”。
“主公怎生还不来?暂且停止诵经吧。”林佐渡面带难色地皱起眉头看着政秀。“还没见到他的人影?不会忘记给先主上香吧?”
平手政秀紧咬嘴唇,手里捻着佛珠,“快了快了。”
“主公是你一手调教的,应该没有问题,但现在葬礼进行到一半就中断诵经,太不吉利……”
政秀没有回答,四处搜寻大殿的各个角落。有两三个人迎着他的视线站了起来。他们还未坐下,诵经声已经停了。
那僧人又走了过来。五味新藏捧着上香的名单,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林佐渡和平手政秀。林佐渡单膝跪地道:“主公在哪里?”
他眼神中充满愤怒,狠狠扫视着座中众人。“眼看要上香!主公呢……”
“少安毋躁。”平手政秀面带倦色地挥挥手,“虽说主公尚未到来,但总不能由他人开始。我看还是稍等片刻为好。”他声音坦然而冷静,“这是先主的葬礼,纵然主公再放浪不羁,也不至于忘记。”
“平手大人!”
“是。”
“不……不要说了。再等等。”
浓姬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诵经声中断后,一片窃窃私语声,充满了不满和嘲讥。若信长未到,众人必会疑云大生。被这种敌对的情绪包围,信长如何能将家族团结起来……即使没被暗杀或囚禁,信长也前途暗淡。
“他是不是又去抓鱼了?”
“也可能去相扑了。”
“不,怕是在跳舞。现在正是赏花的季节。”
“真了不起,连父亲的葬礼都忘记了。”
终于,本家的织田彦五郎开口了:“各位家老,难道就这样等下去?”
“是。少安毋躁。”政秀回答。
“真是前所未闻呀,政秀。”
“大人。”
“但为慎重起见,我想问一句:若是主公一直不现身,今日的葬礼就此申断吗?”彦五郎声音柔和,却坚定有力,一向沉稳多谋的政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这……”
“要等到何时?”
“这……”
“是让信行公子上香,还是……”
“这……不。请诸位不要急躁。”
“平手。”林佐渡又发话了,“事已至此,我们便宜行事,也不为不忠。你以为呢?”
“言有理。”
“要考虑到在座诸位的心情。再这样等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突然,佛殿门口闪人一个人影。
“啊!”末座的一个人叫了起来。
“主公!是主公。主公来了!”
“主公……”浓姬激动地抬起头。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转向门口。浓姬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她见信长仍穿着昨天下午出去时那一身便服。头发如同倒竖的茶刷子,用红色的发带随随便便束住,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放射出骇人的锋芒。他挺起强壮的胸脯大步走了进来。难道以这身装束参加父亲的葬礼?浓姬屏住了呼吸。
信长左手提着四尺长的爱刀备前广忠,傲然走了进来。腰间竟系着一根革绳。
“啊!”政秀也看到了那根草绳。但信长已大步向灵位前走去,政秀根本没有机会提醒他。
“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束草绳。”林佐渡也看到了。土田夫人不禁挺起身子。
“成何体统!”
“衣上还粘着泥巴。”
“果然去摔跤了。”
“这真是……”
父亲的葬礼对于儿子乃天大的事情,迟迟不到就已大为不敬,可信长却又穿着如此随便的衣服前来……僧侣们自不消说,就是住持禅师也愣了。但信长若无其事径奔灵位而去,人们赶紧闪开一条道。信长在灵位前止了步。他的刀猛插在祭桌上,当啷有声,殿内顿时一片寂然。
被那声音所惊,五味新藏慌忙道:“上总介大人上香了!”诵经声随之响了起来。但是信长既未坐下,也未低头,他傲然用左手扶着插在祭桌上的刀,定定地站在桌前,凝视着牌位:万松院桃岩道见大禅定门。人们被他的奇异举动吸引,只是静静地望着。突然,他伸手抓了一把香灰。
“啊——”人们大惊失色,不知会发生什么。
信长将抓在手里的香灰猛地向父亲的牌位洒去。香灰四处飞散。住持虽然没有惊慌躲闪,左右不少僧侣却慌忙举手擦眼。
“疯了!他确实疯了……”林佐渡正自言自语,信长已经从灵位前退下,瞪大眼睛盯着众人。
诸人没有听见林佐渡的话。对于信长这疯狂的行为,众人已经忘了指责或抱怨,都目瞪口呆,一时没了主意。
信长背对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