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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郭氏
郭氏天台人,嫁为某卒妻,殊有姿色。千夫长李某心慕焉。会卒远戍,李日至卒家,百计调之,郭氏毅然不可犯。夫归,具以白之。一日,李过卒家,卒忆前事,怒形于色,亟持刃出,而李已脱走,诉于县。案议持刃杀本部官,罪当死。置之狱中,郭氏躬往餽食。闭户业绩纺,以资衣食。久之,有叶押狱者,尤有意于郭氏。乃顾视其卒,日饮食之,情若手足。卒感激入骨髓。忽传有五府官来,盖斩决罪囚者。叶报卒知,卒谓郭氏曰:“我死有日,此叶押狱未有妻,汝可嫁之。”郭氏日:“汝以我色致死,我又能再适以求生乎!”既归,持二幼儿痛泣而言曰:“汝父行且死,汝母死亦在旦夕,我儿无所倚,终必死于饥寒,今将卖汝以活性命。汝归他人家,非若父母膝前,仍自娇痴为也。”其子女颇聪慧,解母语意,抱母而号,引裾不肯释手。遂携二儿出,召人与之。行路亦为之堕泪。富室有怜之者,纳其子女,赠钱三十缗。郭氏以二之一具酒馔,携至狱门,愿与夫一再见,叶听入。哽咽不能语,既而曰:“君扰叶押狱多矣,可用此少答之。又有钱若干,可收取自给。我去一富家执作,恐旬日不及见君也。”饮泣而别。走至仙人渡溪水中,危坐而死。是水极险恶,竟不为冲击倒仆。人有见者,报之县。往验得实,皆惊异失色,为具棺敛葬之,表其墓曰“贞烈”。宣抚使廉得其事,原卒之情,释之。富家遂还其子女,卒亦终身誓不再娶。
始以色采动人,累夫于死。卒能以节动人,脱夫子死。世之娶妇,每求美而不求贤,其自为亦拙矣。
长安大昌里人,有仇家欲报之而无道。劫其妻父,使要其女。父呼其女而告之。女计念:不听,则杀父,不孝;听之,则杀夫,不义。欲以身当之,应曰:“诺,夜在楼上,新沐头,东首卧,则是矣。妾请开户俟。”仇家至,断头持去,视之,乃其妻头也。仇家痛焉,遂释,不杀其夫。此女不忍其夫,宁自忍也。郑雍姬之见偏矣哉。
○罗敷
邯郸秦氏女,名罗敷,嫁邑人王仁。仁为赵王家令。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焉。敷善弹筝,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乃止。其一解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其二解云: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素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其三解云: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晳,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干人,皆言夫婿殊。”
一解,极慕己容色之美。末解,画出一个风流佳婿。夫妇相爱之情,隐然言外。赵王闻之,亦不觉惭矣。
○李妙惠
李妙惠,扬州女,嫁与同里举人卢某为妻。卢以下第发愤,与其友下帷西山寺中,禁绝人事,久无家音。
成化二十年,有与同名者死京城,乡人误传卢死,父母信之。居无何,岁大饥,维扬以北,家不自给。父母怜李寡贫,欲夺其志,强之不可。临川盐商谢能博子启,闻其美且贤也,致币请婚。李自缢者再,公姑患之。时李之父在外郡,训乡学。李母偕邻妪劝谕殷勤,防闲愈密。李日夜哀泣,闻者为之堕泪。既知势不可解,乃勉从焉。缄书与父诀,词甚惨。及归谢家,抗志益笃。谢之继母,亦杨州人,与李有瓜葛。李即跪请,愿延斯须之命,终身为主母执役。因坚侍母旁不去。谢故饶婢妾,未及凌犯。居数日,李复恳请为尼,母姑唯唯。度还乡无复之耳,于时(是)启船先发,而母及李继之。至京口,舟泊金山寺下,母偕之上寺酬醮。有笔墨在方丈,李取题壁间云:
一自当年拆凤凰,至今消息两茫茫。盖棺不作横金妇,入地还从折桂郎。彭泽晓烟梦归宿,潇湘夜雨断愁肠。新诗写向金山寺,高挂云帆过豫章。
款其后曰:“扬州卢某妻李氏题。”卢后会试登甲榜,捷音至扬州,父母乃知子存,然无及矣。
弘治元年,纂修宪庙实录,差进士姑苏杜子开来江右采事,未报,复使卢促之。过家,知妻已嫁, 恐伤父母,不敢言,然亦未忍别议,遂行。道出镇江,登金山,见寺壁题,不觉气噎。问之寺僧,曰:“先有姑媳过此,留题去矣。”卢录其诗以去。至江右,密筹之徐方伯。方伯曰:“咸艘逾千,孰从觇察?纵得之,声亦不雅。盍以计取乎!”乃选台隶最黠者一人,谕以其故,令熟诵前诗,驾小艇,沿盐船上下歌而过之。越三日,忽闻船中女声启窗唤曰:“此诗从何得来?”隶前致卢命。李大惊曰:“扬州卢举人,其死已久,尔欺我也。”隶备述如所谕语。叩父母及妻名,一一不爽。李遂掩泣曰:“其我夫矣。始吾闻歌已疑之,恨未有间。今日商偶往娼院,母亦过邻舟,故得问汝。汝归可善为我辞。”因密致之约,挥手曰:“去,去!”隶归报,其夜,依期舟来,遂接李至公馆,夫妻欢会如初。商赀具付母主其出入,母转以委李。及商归,检视,历历分明,封志完固,叹曰:“关羽昔逃归汉,曹公时不追,而曰‘彼各为其主’,此亦为其夫耳。贞妇也,可置之。”弘治二年也。
卢下帷发愤,不必绝家音。其父母且从容问耗,亦不必汲汲嫁妇。天下多美妇人,商人子亦不必强纳士人之妻。全赖李氏矢心不贰,遂成一片佳话。
○卢夫人
卢夫人,房玄龄妻也。玄龄微时,病且死,曰:“吾病革,君年少,不可寡居,善事后人。”卢泣,入帷中,剔一目示玄龄,明无他念。玄龄愈,礼之终身。
按梁公夫人至妒。太宗将踢公美人,屡辞不受。帝令皇后召夫人,告以“媵妾之流,今有常制。且司空年暮,帝欲有所优诏”之意。夫人执意不回。帝乃令谓之曰:“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乃遣酌卮酒与之,曰:“若然,可饮此鸩。”然实非鸩也。夫人一举便尽,无所留难。帝曰:“我尚畏见,何况玄龄!”人谓房公为怕妇,抑孰知感剔目之情也。
○金三妻
昆山舟师杨姓者,雅与金姓者善。金姓者死,有子曰金三,年十七八,窭甚,将行乞。杨见而怜之,因招入舟收养之。既久,杨夫妇以其力勤也,爱之甚。杨无子,有一女,年亦相若,因以妻三。岁余产一女,逾睟盘,病死。三哭之甚哀,成疾,日渐尪羸阽危。杨夫妇始悔恨,骂詈不绝。一日江行,泊孤岛下,杨谓三:“舟中乏新,不得炊,可登岸拾枯枝为爨。”三力疾去,则弃三挂帆行矣。三得枯枝至泊所,失舟所在。知杨弃己也,恸哭欲赴江死。既又念,岛中或逢人,冀可救援。转入林,行至一所,见戈戟森森,列卫在焉,为之骇愕。徐侦之,无所闻。渐就问,寂无人,仅有八大箧,封识完好,竟不知为何。盖盗所劫财,暂置此地。三乃匿戈沟中,再临江滨,适有他舟经其地,三招之来,曰:“我有行李,待伴不至,可附我去。”舟人许诺。遂即携八大箧入舟。行抵仪真,问居停主人家,密启箧视,皆金珠也。即其地售值得如千(干),服食起居非故矣。既收童仆,复将买妾。一日过河下,杨舟适在,三识之,杨不知也。三乃使人雇其舟,去往湖襄贾。辎重累累,舳舻充(牜刃)。
先是杨弃三时,女昼夜啼哭不欲生。父母强之更纳婿,女不从。至是三登舟,舟人莫敢仰视。女窃窥之,惊语母曰:“客状甚似吾婿。”母詈之曰:“见金夫不有躬耶?若三,不知死所矣。”女遂不敢言。三顾女,佯谓舟人曰:“何不向船尾取破毡笠戴之”。盖三窭时,初登杨舟有是言也。于是妻觉之,出相见,与抱哭,欢若平生。而杨夫妇罗拜请罪,悔过无已。三亦不与较。寻同归三家焉。未几,会剧寇刘六、刘七叛入吴。三出金帛募死士,从郡别驾胡公,直捣狼山之穴,缚其渠魁,讨平之,功授武骑尉,妻亦从封云。事载《耳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