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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颜。方今闾阎困苦,纲纪凌夷,吏治不修,真才未进,言念及此,终夜以兴。长此因循,将何以国?嗣后文武百官,务当痛除积习,黾勉图功,凡应兴应革诸大端,各尽职守,实力进行,毋托空言,毋存私见。予惟以综核名实,信赏必罚,为制治之大纲。我将吏军民,尚其共体兹意!此令。
老袁瞧毕,好一歇方道:“算了罢!明日颁发便了。”徐、段诸人,统行退出。老袁又把这稿底,瞧了又瞧,暗想把这种文字,宣布出去,分明是自己坍台,但若捺住不发,将来大众离心,连总统都做不成。目下火烧眉毛,只好暂顾眼前,再作计较,乃咬定牙龈,将这命令交与秘书,携往印铸局排印。忽有一书呈入,当即启阅,乃是克定手笔,略云:
自筹安会发生,以迄于今,已历七阅月。此七阅月中,呕几许心血,绞几许脑力,牺牲几许生命,耗费几许金钱,千回百折,始达到实行帝制之目的。兹以西南数省称兵,即行取消帝制,适足长反对者要挟之心。且陛下不为帝制,必仍为总统,则今日西南各省,既不慊于陛下为帝,而以独立要挟取消帝制者,安知他日若辈不因不慊于父为总统,而又以独立要挟取消总统乎?窃恐其得步进步,或无已时也。料得正着。今为陛下计,不如仍积极进行之为愈。且西南各省,虽先后反抗,而北方军民,则固相安无事。陛下苟于此际正位,即使西南革党,兴兵北犯,然地隔万里,纵旷日持久,未必能直捣幽燕。况军力之强弱各殊,主客之劳逸迥别,胜败之结果,尚在不可知之数乎?就令若辈不肯归化,亦不过以长江或黄河南北,为鸿沟已耳,则陛下纵不能统一万方,亦胡不可偏安半壁哉?较今兹自行取消帝制,孰得孰失,何去何从,愿陛下熟思之。
老袁览到此书,又不禁动了疑心,便独自一人,踱入内厅,背着了两只手,在那厅室中打着磨旋,好似镬沿上的蚂蚁一般。蓦闻背后有人道:“万岁爷有请!”急忙回视,乃是女官长安静生,便道:“你不要叫我万岁爷,仍叫我大总统。”安静生道:“万岁自万岁,总统自总统,为甚么做了万岁,又做总统呢?”却是奇怪。老袁道:“你晓得什么?你传何人的命令,敢来请我?”安静生道:“皇后娘娘及妃子等,统请皇上入内,有事相禀。”老袁乃随她进去。一入内室,但见一后十四妃,均聚集一堂,黑压压的立着。洪姨先抢前一步,运着娇喉,向老袁道:“陛下为什么要取消帝制?须知妾等朝盼夕望,刚刚有些望着了,哪知陛下反半途拆桥哩。”说着那泪珠儿已淌了下来。老袁瞧着,不由的心中一酸,好象万把钢刃,穿入心房,一时说不出苦楚。周姨又上前道:“取消帝制的命令,已宣布么?”老袁方逼出一语道:“已交到印铸局去了。”洪姨带哭带呼道:“安女官长,你快传出去,叫侍卫去收回成命。”安静生口虽应诺,却亦不敢径行。于夫人亦启口道:“前日我曾说过,皇帝是不容易做的,你等都想做什么妃嫔,反说我是黄脸婆,不中抬举,今日我这黄脸婆,已被你等抬举得够了,这个叫我国母,那个叫我皇娘,忽地儿又要取消这等名目,我的黄脸儿,却没处藏躲呢。”看官,听到此语,几疑于夫人何故变志,也想做皇后娘娘?原来徐东海夫人,及孙宝琦夫人,曾寄寓京师,与于夫人尝相往来,当是年阴历元旦,入宫贺年,居然行叩安礼,于氏亦觉得光荣无比,渐渐的热中起来,今又闻要取消帝制,自然忿懑异常,所以有此夹七夹八的话儿。富贵迷人,煞是厉害。洪姨听了,益觉胆大,催安静生去取回命令。安静生尚呆呆站着,老袁也拿不定主意,便嘱安静生道:“你叫侍卫去取,只说是篇中文字,尚有误处,须再加改正,方好排印哩。”安静生才奉命去了。不一时已将原稿取到,呈与老袁,老袁藏在袋中,默默坐着。各姬妾等破涕为笑,又在老袁前说长论短,老袁也无心听及,只管对人发怔。转瞬间已是天晚,姬妾等陪他夜膳,他也食不甘味,胡乱的吃了一顿。
食毕,又去过那老瘾,才吸数口,忽由安静生传入道:“外面有徐世昌求见。”老袁忙即出来,见了世昌,但闻他开口道:“世昌特来辞行,翌晨要仍往天津去了。”突如其来。老袁道:“你既承认帮忙,为何又要他去?”世昌道:“总统好变卦,难道不准世昌变卦么?”老袁知他语中有因,便道:“我明日准发取消帝制令,老友不必多疑。”世昌道:“闻得山东、浙江、湖南等省,统有独立消息,若要仍行帝制,恐不到两日,都发生变端了。”老袁愈加着急,忙从袋中掏出稿纸,交与左右,令印铸局连夜排印,一面语世昌道:“这国务卿一职,仍请老友复任。”世昌道:“陆子欣也没甚误事,否则改用段芝泉。”老袁不待说完,便道:“我意已定,请你勿辞,芝泉呢,任他作参谋总长便了。”世昌起座道:“且至明日再议。”老袁点首,世昌复去。
老袁退入内室,各姬妾复来问讯,老袁凄然道:“我到手的帝位,不料竟成泡影,我是德薄能鲜,无容多说了,你等也福命不齐,做了几十日的皇帝家眷,殊不值得。但我虽然不得为帝,总还好做大总统,倘或天缘辐辏,将来仍好恢复帝制,可惜我年老了,恐此生不能如愿了。”自知将死。言毕,竟泪下数行。各姬妾等见他状态颓丧,语言凄楚,无不掩面涕泣,就是能言舌辩的洪、周两姨,至此也不便再劝,空落得泪珠满面,变成了带雨梨花。一场空欢喜,却是难受。大家哭了一场,陆续的溜入房中,各自归寝。老袁也随择一室,做总统梦去了。
次日为三月二十二日,颁示取消帝制命令,并废止洪宪年号,仍称中华民国五年,收回洪宪公债,改为五年公债,谕禁各省官吏,不得再称皇帝圣上,自称臣仆奴才,一面解国务卿陆徵祥兼职,仍令徐世昌复任,且就政事堂中,再开联席会议。徐、段等均来列席,筹议了小半日,始决定善后办法三条:
(一)电知驻外各公使,将帝制撤销事件,转告各国政府;驻京外使,由外交部次长曹汝霖面达。
(二)责令警厅谕示国民。
(三)通令各省大吏,销毁推戴书及代表名册,并征求其最后意见,限二十四小时答复。
三条件外,又召集代行立法院,开临时会,即以次日为会期。这代行立法院中的参政员,本有三派,一为帝制派,二为非帝制派,三为中立派。自帝制派得势,第二派多挂冠辞去,院中人数,已去了三分之一。至帝制撤销,第一派又无颜出席,所以二十三日开会,不过寥寥数人,未能如额,仍然散去。延至二十五日,再行召集,帝制派大半不到,惟非帝制派,却有好几人到会,勉强凑成个半数。徐世昌代表老袁,出席演述,略言:“时局危急,务请各参政为国宣劳,筹议善后。”说至此,忽惹起一片喧嚷声,不是骂洪宪功臣,就是说共和蟊贼,大家瞎闹一场,经院长溥伦及梁士诒、王印川、陈汉第、江瀚、汪有龄、施愚、胡钧等,竭力维持,才算静了小半日,议了三案:(一)是咨请政府撤销国民代表大会公决的君主立宪案;(二)是取消参政院为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名义案;(三)是咨请政府恢复帝制中修改的民国法令案。三案议定,天已日昃,徐世昌出了院门,回报老袁,并请退还推戴书。老袁乃令朱启钤照行,将推戴书缴还代行立法院,自己懊闷得很,复检出宫中帝制文件,共有八百四十通,一古脑儿塞入炉中,付祝融氏收藏,再令袁乃宽检出各项御用品,也一并销毁。最后拟烧到新制的万岁牌,被乃宽双手抢住,不肯付火,还算保全。此外如价值五六十万元的衮龙袍,价值四十万元的檀香宝座,价值六十元的登极御袜等,统留贮后宫,作为袁皇帝的纪念品。可怜自民国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起,至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止,统共八十三日,闹了一场屋里皇帝的大梦。小子有诗叹道:
一纸官书示百僚,新华王气黯然销。
早知世态沧桑变,何苦当时梦帝朝。
这八十三日的皇帝梦中,所有费用,核算起来,煞是惊人,待小子下回申明。
徐、段心中,只反对帝制,并非深恨老袁,故袁氏有撤销帝制之命,而两人即联翩登台,盖未知帝制撤销后之尚有余波也。袁克定作书阻父,颇有先见之明,但楚歌四逼,以项羽之勇,尚且自刎乌江,宁袁氏得偏安燕、蓟乎?袁氏撤销帝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