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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含忍,蹉跎了一载光阴。但心中未免随时念及,口中亦未免随时提起。端郡王载漪,本没有什么权势,因太后疏远汉员,信任懿亲,载漪便乘间幸进。他的福晋,系阿拉善王女儿,素善词令,其时入直宫中,侍奉太后,太后游览时,常亲为扶舆,格外讨好,遂得太后宠爱。溥儁年方十四,随母入宫,性情虽然粗暴,姿质恰是聪敏。见了太后,拜跪如礼,太后爱他伶俐,叫他时常进来,随意顽耍,因此溥儁亦渐渐得宠。载漪趁这机会,觊觎非分,一面嘱妻子日日进宫,曲意承欢,一面运动承恩公崇绮,及大学士徐桐,尚书启秀。崇绮自同治后崩后,久遭摈弃,闲居私第,启秀希望执政,徐桐思固权位,遂相与密议,定了一个废立的计策,想把溥儁代光绪帝。利欲薰心,不遑他顾。只因朝上大权,统在荣禄掌握,若非先为通意,与他联络,断断不能成事。当下推启秀为说客,往谒荣第,由荣禄迎入。寒暄甫毕,启秀请密商要事,荣禄即导入内厅,屏去侍从,便问何事待商?启秀便与附耳密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荣禄大惊,连忙摇首。启秀道:“康党密谋,何人先发?太后圣寿已高,一旦不测,当今仍出秉政,于公亦有不利。”荣禄踌躇一会,其心已动。随道:“这事总不能骤行。”启秀又道:“伊霍功勋,流传千古,公位高望重,言出必行,此时不为伊霍,尚待何时?”先以祸怵之,后以利动之,小人真善于措词。荣禄道:“这般大事,我却不能发难。”启秀道:“崇、徐二公,先去密疏,由公从旁力赞,何患不成?”荣禄还是摇首,半晌才道:“待吾细思!”启秀道:“崇、徐二公,也要前来谒候。”荣禄道:“诸公不要如此卤莽,倘或弄巧成拙,转速大祸。崇、徐二公,亦不必劳驾,容我斟酌妥当,自当密报。”启秀随即告别,回报崇、徐二人,崇、徐仍乘舆往见荣禄。到了荣第,门上出来挡驾,怏怏退回。又与启秀商议道:“荣中堂不肯见从,如何是好?”启秀道:“荣中堂非没有此心,只是不肯作俑,二公如已决计,不妨先行上疏,就使太后不允,也决不至见罪,何虑之有?”是夕,二人遂密具奏折,次晨入朝,当即呈递。
退朝后,太后览了密奏,即召诸王大臣入宫议事。太后道:“今上登基,国人颇有责言,说是次序不合,我因帝位已定,不便再易,但教他内尽孝思,外尽治道,我心已可安慰。不料他自幼迎立,以至归政,我白费了无数心血,他却毫不感恩,反对我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好人,同谋陷我,我故起意废立,另择新帝,这事拟到明年元旦举行。汝等今日,可议皇帝废后,应加以何等封号?曾记明朝景泰帝,当其兄复位后,降封为王,这事可照行否?”诸王大臣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独大学士徐桐,挺然奏道:“可封为昏德公。从前金封宋帝,曾用此号。”丧心之言。太后点头,随道:“新帝已择定端王长子。端王秉性忠诚,众所共知,此后可常来宫中,监视新帝读书。”端王闻了此语,比吃雪还要凉快,方欲磕头谢恩,忽有一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叩首谏道:“这事还求从缓!若要速行,恐怕南方骚动。太后明睿,所择新帝,定必贤良,但当待今上万岁后,方可举行。”太后视之,乃是军机大臣大学士孙家鼐,陡然变色,向孙道:“这是我们一家人会议,兼召汉大臣,不过是全汉大臣体面,汝等且退!待我问明皇帝,再宣谕旨。”王大臣等遵旨而退。独端王怒目视孙,大有欲得甘心的形状,孙即匆匆趋出,于是端王等各回邸中。
是时荣禄尚在宫内,将所拟谕旨,恭呈御览。太后瞧毕,便问荣禄道:“废立的事情,究属可行不可行?”荣禄道:“太后要行便行,谁敢说是不可。但上罪不明,外国公使,恐硬来干涉,这是不可不慎!”太后道:“王大臣会议时,你何不早说?现在事将暴露,如何是好?”荣禄道:“这也无妨,今上春秋已盛,尚无皇子,不如立端王子溥儁为大阿哥,继穆宗后,抚育宫中,徐承大统,此举才为有名,未知慈意若何?”太后沉吟良久,方道:“我言亦是。”遂于十二月二十四日,召近支王贝勒,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上两书房翰林,各部尚书,齐集仪銮殿。景阳钟响,太后临朝,光绪帝亦乘舆而至,至外门下舆,向太后拜叩。太后召帝入殿,帝复跪下,诸王公大臣等仍跪在外面。太后命帝起坐,并召王公大臣皆入,共约三十人,太后宣谕道:“皇帝嗣位时,曾颁懿旨,俟皇帝生有皇子,过继穆宗为嗣,现在皇帝多病,尚无元嗣,穆宗统系,不便虚悬,现拟立端王子溥儁为大阿哥,承继穆宗,免致虚位。”言至此,以目视光绪帝道:“你意以为是否?”光绪帝哪敢多说,只答“是是”两字。随命荣禄拟旨,拟定后,呈太后阅过,发落军机,次日颁发。太后即命退朝,翌晨即降旨道:
朕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用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界。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
旨下后,大阿哥入居青宫,仍辟弘德殿,命崇漪充师傅,徐桐充监管。大阿哥不喜读书,只有两只洋狗,是他所钟爱,入宫第二日,即带了进去,有识的人,已料他是不终局了。只大阿哥正位青宫,端王权力,从此益大。徐桐、刚毅、启秀等,极力赞助,遂闯出一场古今罕有的奇祸。看官!你道是什么祸祟?便是拳匪肇乱,联军入京,两宫出走,城下乞盟,订约十数款,偿金数百兆,弄得清室衰亡,中国贫弱,一点儿没有生气。说将起来,正是伤心!小子未曾下笔,身已气得发颤,泪已落了无数,若使贾太傅、陈同甫一班人物,犹在此时,不知要痛哭到哪样结果?愤激到甚么地步?拳匪之祸,关系中国兴亡,故不得不慨乎言之。
话休叙烦,待小子细细表明。拳匪起自山东,就是白莲教遗孽。本名梅花拳,练习拳棒,捏造符呪,自称有神人相助,枪炮不能入。山东巡抚李秉衡,人颇清廉,性质顽固,闻得拳匪勾结,他却不去禁阻,反许聚众练习。秉衡奉调督川,继任的名叫毓贤,乃是一个满员,比秉衡还要昏谬,竟视拳匪为义民,格外优待。因此拳匪遂日盛一日,蔓延四境。当中东开战的时候,直隶、山东,异常恐慌,官商裹足,人民迁徙,未免有荡析流离的苦趣。到了马关约成,依然无恙,官商人民等,方渐渐安集。适天津府北乡,开挖支河,掘起一块残碑,字迹模糊,仔细辨认得二十字,略似歌诀,其文道:“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时才算苦。”众人统莫名其妙。及拳匪起事,碑文方有效验。难道真有天数么?拳匪中有两种技艺,一种叫作金钟罩,一种叫作红灯照。金钟罩系是拳术,向来习拳的人,有这名号,说是能避刀兵。只红灯照的名目,未经耳闻,究竟红灯照是什么技术?原来红灯照中,统是妇女,幼女尤多。身着红衫裤,挽双丫髻,年长的或梳高髻,左手持红灯,右手持红巾,及红色折扇,先择静室习踏空术,数日术成,持扇自煽,说能渐起渐高,上蹑天空,把灯掷下,便成烈焰。时人多信为实事,几乎众口一词,各称目睹,其实统是谣传。所造经咒,尤足令人一噱。唐僧、沙僧、八戒、悟空八字,乃是无上秘诀。八字念毕,猝然倒地,良久乃起,即索刀械,捏称齐天大圣等附体,跳跃而去。又有几个,说是杨香武、纪小唐、黄飞虎附身,怪诞绝伦,不值一辩。偏偏这巡抚毓贤,尊信得很。
毓贤本系端王门下走狗,趋炎附热,得放东抚,他即密禀端王,内称:“东省拳民,技术高妙,不但刀兵可避,抑且枪炮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