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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学士司马光、范镇,依次罢去。神宗新策贤良方正,太原判官吕陶,台州司户参军孔文仲,对策直言,已登上第,为安石所阻,饬孔文仲仍还故官,吕陶亦止授通判蜀州。于是保甲法,免役法,次第举行,并改诸路更戍法,更定科举法,朝三暮四,任意更张。小子于保甲、免役诸法,已在上文约略说明,所有更戍法系太祖旧制,太祖惩藩镇旧弊,用赵普策,分立四军,京师卫卒称禁军,诸州镇兵称厢军,在乡防守称乡军,保卫边塞称藩军。禁军更番戍边,厢军亦互相调换,兵无常帅,帅无常师,所以叫作更戍。时议以兵将不相识,绥急无所恃,不如部分诸路将兵,总隶禁旅,使兵将相习,有训练的好处,无番戍的烦劳。安石称为良策,乃改订兵制,分置诸路将副。京畿、河北、京东西路,置三十七将,陕西五路,置四十二将,每将麾下,各有部队将训练官等数十人,与诸路旧有总管钤辖都监监押等。设官重复,虚糜廪禄,并且饮食嬉游,养成骄惰,是真所谓弄巧反拙了。
宋初取士,多仍唐旧,进士一科,限年考试,所试科目,即诗赋杂文及帖经墨义等条。仁宗时,从范仲淹言,有心复古,广兴学校,科举须先试策论,次试诗赋,除去帖经墨义。及仲淹既去,仍复旧制。安石当国,欲将科举革除,一意兴学,当由神宗饬令会议。苏轼谓:“仁宗立学,徒存虚名,科举未尝无才,不必变更。”神宗颇以为然。安石以科法未善,定欲更张。当由辅臣互为调停,以经义论策取士,罢诗赋、帖经、墨义。后来更立太学生三舍法,注重经学。安石且作《三经新义》,注释《诗》、《书》、《周礼》,颁行学官,无论学校科举,只准用王氏《新义》,所有先儒传注,概行废置。安石的势力,总算膨胀得很呢。这两条不第解释新法,即宋初成制,亦借此叙明。苏轼见安石专断,甚觉不平,尝因试进士发策,拟题命试,题目是:晋武平吴,独断而克,苻坚代晋,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功异为问,这是明明借题发挥,讥讽安石。安石遂挟嫌生衅,奏调轼为开封府推官,轼决断精敏,声闻益著,再上疏指斥新法,略云:
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人主所恃者,人心也。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今陛下又创制置三司条例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以万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君臣宵旰,几有年矣,而富国之功,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人皆知其难也。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使相视地形所在,凿空访寻水利,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自古役人,必用乡户,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自杨炎为两税,租调与庸,既兼之矣,奈何复欲取庸?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官污吏,陛下能保之乎?昔汉武以财力匮竭,用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是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臣愿陛下结人心者此也。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时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仁宗持法至宽,用人有序,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曰未至,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向义,故升遐之日,天下归仁。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多不振,乃欲矫之以苛察,济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臣愿陛下厚风俗者此也。祖宗委任台谏,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将以折奸臣之萌也。臣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今者物议沸腾,怨交至,公议所在,亦知之矣。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纲纪一废,何事不生?臣愿陛下存纲纪者此也。事关重大,用敢直言,伏乞陛下裁察!
这疏一上,安石愈加愤怒,使御史谢景温妄奏轼罪,穷治无所得,方才寝议。轼乞请外调,因即命他通判杭州。轼字子瞻,眉山人。父洵,尝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诗书,及弱冠,博通经史,善属文,下笔辄数千言。仁宗嘉祐二年,就试礼部,主司欧阳修,得轼文,拟擢居冠军,嗣恐由门客曾巩所为,但置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列第一。嗣入直史馆,为安石所忌,迁授判官告院。至是又徙判杭州。杭城外有西湖,山水秀丽,冠绝东南,轼办公有暇,即至湖上游览,所有感慨,悉托诸吟咏,一时文士,多从之游。又仿唐时白居易遗规,浚湖除葑,在湖中筑土成堤,植桃与柳,点缀景色。后人以白居易所筑的堤,称为白堤,苏轼所筑的堤,称为苏堤。相传苏轼有妹名小妹,亦能诗。适文士秦观,字少游,与轼唱和最多。轼又与佛印作方外交,与琴操作平康友,闲游湖上,诗酒联欢,这恐是附会荒唐,不足凭信。轼有弟名辙,与兄同登进士科,亦工诗文,曾任三司条例司检详,以忤安石意被黜,事见上文。小妹不见史乘,秦观曾任学士,与轼为友。佛印、琴操,稗乘中间有记载,小子也无暇详考了。尝有一诗咏两苏云:
蜀地挺生大小苏,后人称轼为大苏,辙为小苏。
才名卓绝冠皇都。
昭陵试策曾称赏,
可奈时艰屈相儒。仁宗初,读两苏制策,退而喜曰:“朕为子孙得两宰相。”
苏轼外调,安石又少一对头,越好横行无忌了。本回就此结束,下回再行续详。
本回以程疏起手,以苏疏结局,前后呼应,自成章法。中叙宋、夏交涉一段,启衅失律,仍自王安石致之。有安石之称许王韶,乃有韩绛之误用种谔。韶议虽非不可行,然无故开衅,曲在宋廷。绛、谔坐罪,而安石逍遥法外,反得独揽政权,神宗岂真愚且蠢者?殆以好大喜功,堕安石揣摩之术耳。程颢为道学大家,以言不见用而求去,苏轼为文学大家,以言反遭忌而外调,特录两疏,与上回之韩疏相映,盖重其人乃重其文;笔下固自有斟酌也。
第三十九回 借父威竖子成名 逞兵谋番渠被虏
却说苏轼外徙以后,又罢知开封府韩维,及知蔡州欧阳修,并因富弼阻止青苗,谪判汝州。王安石意犹未足,比弼为鲧与共工,请加重谴。居然自命禹、皋。还是神宗顾念老成,不忍加罪。安石因宁州通判邓绾,贻书称颂,极力贡谀,遂荐为谏官。绾籍隶成都,同乡人留宦京师,都笑绾骂绾。绾且怡然自得道:“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总是我做了。”为此一念,误尽世人。绾既为御史,复兼司农事,与曾布表里为奸,力助安石,安石势焰益横。御史中丞杨绘,奏罢免役法,且请召用吕诲、范镇、欧阳修、富弼、司马光、吕陶等,被出知郑州。监察御史里行刘挚,陈免役法有十害,被谪监衡州盐仓。知谏院张璪,因安石令驳挚议,不肯从命,亦致落职。又去了三个。吕诲积忧成疾,上表神宗,略言:“臣无宿疾,误被医生用术乖方,濅成风痺,祸延心腹,势将不起。一身不足恤,惟九族无依,死难瞑目”云云,这明明是以疾喻政,劝悟神宗的意思。奈神宗已一成不变,无可挽回。至诲已疾亟,司马光亲往探视,见诲不能言,不禁大恸。诲忽张目顾光道:“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言讫遂逝。诲,开封人,即故相吕端孙,元祐初,追赠谏议大夫。既而欧阳修亦病殁颍州。修四岁丧父母,郑氏画荻授书,一学即能;至弱冠已著文名,举进士,试南宫第一。与当世文士游,有志复古。累知贡举,厘正文体。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苏轼尝作序云:“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时人叹为知言。修本籍庐陵,晚喜颍川风土,遂以为居。初号醉翁,后号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