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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在这里过着想像中的生活,想像你还活着,想像你依然过着过去的生活,甚至出去买菜、去学校、工作……你想像出来的东西,竟连我和我哥都骗过了。”
他们分辨活人和死人,都是以对方对“自己”的认知而判断的,而何玉根本就认为自己没死,所以他们才会没有发现何玉早已是死人。
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才同时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宋昕,不是真正的宋昕,而是她心目中创造出来的、让她内疚、让她痛苦、让她不断面对自己重复折磨的东西。
“你不断重复着你生前记忆最清晰时的那段时间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昕昕,然后又忘记,再进入下一个循环。”
温乐沣当时说他们会心灵治疗这一点,并不是在说谎,但是心灵治疗不是给活人做的,而是给死人;他们也不是在对宋昕施行这个能力,而是对何玉。
并不存在的孩子,身上那些伤痕也是不存在的,只要何玉“认为”它们消失,它们自然会消失,所以他们打昏了她,给她进行心灵治疗,间接地“治好”了“宋昕”的伤。
这个公寓给了她力量,也在严密看守着她。所以冯小姐他们不让她出去,怕她的能力影响到别处的活人。
何玉呆愣愣地,连眼神也直了:“怎么会……是我杀了昕昕……我把他……老公……我把昕昕……我把他……”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知何时悄然而入,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
“可是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你不仅让自己不断重复那种痛苦,也让别人和你一起承受,不是所有的人都受得了。除了你自己,你也该放别人一条生路才好。”
她的十指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拉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扯。一缕缕带血的长发被颤抖着撕扯下来,鲜血糊满了她的脸,心中翻搅的痛苦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她不断呻吟般地反覆叫着:“老公……昕昕……昕昕……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温乐源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回头,和小男孩的眼睛对上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乐沣和何玉一起向小男孩的方向看去。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低垂下眼帘,露出一种成熟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举步向何玉走去。
满脸是泪的何玉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你……是谁?”
每走一步,小男孩的身体就发生一点变化,小小的轮廓逐渐变大、成熟、硬朗。他的面目也在逐渐成熟,从儿童到少年、又到青年。
“老……”
及至缓缓行进到她面前时,他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
“老公?”
老公!
这一点超出温乐源的猜测,不禁令他大吃一惊。
温乐沣没有反应,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如果他没有接受感情断层的话,现在恐怕会比温乐源更加惊讶。
“老公─”
“是我,小玉。”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悦耳。
“老公!”她像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裤腿,“我把孩子……我把孩子……我……”
男子扶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低声说:“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再想也没有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怎么重新开始!”何玉哭叫道,“昕昕已经死了!他被我杀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男子看着她,表情痛苦。
“我杀了昕昕!我杀了……杀了……”
男子抓紧她,犹疑一下,道:“其实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但是……小玉,你实在没有必要从那么早就开始,给孩子设置好他每一步要走的路,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的。”
“但是─”何玉抽噎地流着泪,几乎发不出声来:“但是他还小啊,他怎么懂那么多!我不帮他选择,他一定会走到歪路上去的!我哪里错了!”
“为什么不让他选择自己的路呢?”
“我是为了他的未来!不能让他落在别的孩子后面!我要他幸福,你懂吗?我要他幸福!”
“可是你却让他不幸了。”
何玉伤痕累累的眼睛睁得愈发地大,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长长的指头,扣紧了自己的脸庞,嘶声号啕起来。
沉重的期望像包袱一样压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一切为了他的未来”,动辄打骂,冠着爱的美名,口中说为了让孩子幸福,却亲手将他推进了不幸的深渊。
如果昕昕没有被她亲手打死,即使有人这么告诉她这句话,她也一样会明白吗?
不……她不会明白。
她会继续以爱为名将唯一的爱子推入深渊,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在将他领往顶峰。
究竟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用“爱”把孩子压死?
“妈妈……”
细小的声音穿入鼓膜,屋内的人鬼一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小小的、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
“昕昕……”
那是宋昕。
虽然没有大而笨重的眼镜,也没有巨大的书包,但那就是宋昕。
向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宋昕小小的肢体穿透纱窗的阻隔,慢慢地爬了进来,“妈妈,你终于看得见我了……”
“昕昕!”何玉大叫一声,以爬跪的姿势猛扑过去,将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抱在怀里,眼泪像坏了闸一般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昕昕!昕昕!你是真的昕昕吧……妈妈对不起你!昕昕,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昕昕……”
“其实他一直在那棵梧桐树上看着你。”沉默了许久的温乐沣说道,“他没有怨恨过你,反而非常非常想救你,但是你只是忙于重复你自己的错误,一次也没有看过他。”
宋昕的脸上那种快乐得让人心疼的表情,是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的记忆中─也可以说是何玉的记忆中─那孩子从来没有笑过。
稚嫩的肩膀上担负着最沉重的期盼,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那个背著书包、戴着眼镜的宋昕,是个只会学习的小机械,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小孩”。
“妈妈。”宋昕在她的怀抱里大大地微笑,“我想到游乐场去玩,可是我不想和爸爸两个人,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好好好!”何玉拼命地点着头,眼泪四散飘落,“我们去游乐场!我们去玩,我们去看唐老鸭、去坐过山车!我们荡秋千、放风筝!你想玩什么……都行!”
“我们现在都死了,爸爸说就不用学习了。我好长时间没学习,妈妈你不会打我吧?你打得好疼呀……”
何玉抱紧他的小身体,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切,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喂!”温乐源不爽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说:“你早这么做不就完了?还拐这么大的圈子,你自己都不嫌烦哪?”
本来他都做好和这个女鬼好好打一架,用拳头让她清醒的准备了,可这个家伙─还说是她老公!一出现,几句话就搞定了,早知如此,他之前这么干不就完了么?还害得他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中年男子看着他,有些凄凉地摇了摇头。
“没完,事情没完。”
“什么?”
中年男子摇头轻叹,望向妻子和儿子的眼神更加沉重悲哀,“阴婆婆说你们有办法,但其实也没用的。她看走眼了。”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给我说清楚─”
温乐沣拉住了温乐源,本应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温乐源不禁呆了一下。
“乐沣?”
“内疚……才是最可怕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