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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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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死鬼,昨晚上哪去了?不会是跟着王保贵学吧,告诉你,你给我惹一身性病回来,看我不把你那东西咔嚓一下,剪掉喂狗。”两口子在吵架,老婆作剪子状比划着。

甚至有些村民路过父亲门口绕道而行。

二哥的事情像四叔的遭遇一样又在父亲身上重演。父亲没脸抬起头来,出去办事总是躲躲闪闪,快出快回。大热天的,一个人躲在家里闷着头吸烟,要是往年,他早提着“交叉”在老槐树底下乘凉了,可今年哪有脸啊!

“砰砰!”有人敲门。

“开门去!”父亲对母亲说。母亲回屋里准备披件衣服再出去。

“开门去,你耳朵聋啊?让你去开门,你向屋里跑。怎么这么乖巧?难怪你生了些好儿子。你看涵穹和林槿,好歹听话争气。”父亲向母亲火起来,表扬着我和弟弟。父亲这些年对母亲养成了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但今天也憋不住了。

“我穿的这么薄,我穿件衣服再出去不行吗?”母亲一改以往火脾气,满脸委屈。

“叔,我去。”弟弟正在做作业。弟弟从小是那种听话乖巧的孩子,正忙着复习准备中考。

“表叔,我爷快不行了,让你去看看。”开门进来的是宪林表爷爷的大儿子。“啊!我表大爷怎样了?”父亲大吃一惊。不久前去看还很好。

“前几天去水库边跌了一跤,回来还行,但慢慢地不省人事,喊着你的名字,这不,我快来叫你。”表爷爷大儿子说。

一望无际的黛青色的芦苇荡,半身埋在浩浩水中,在炎炎夏日下微风中刷刷作响,时有水鸟多情地叫着掠过水面在里面戏耍。芦苇是表爷爷的命根。老人一身傲骨,一生靠编席养活一大家人,从他手中,不知出去了多少张花色多样、尺寸不一的席子,不知成就了多少新婚嫁娶人家。现在年老体弱,不用说破弥子、阴弥子、轧弥子、挑弥子,连坐着编席的力气都没有。表爷爷拄一根拐棍,一脸伤神黯然,望着自己赖以生存的郁郁葱葱的芦苇荡,深深地叹息着。

眼前一个土坑,他想抬脚迈过去,没想到脚底下横着一棵高粱绊了一跤。回到家,他感到有点头晕头疼和恶心,儿子赶紧扶着上炕,几个小时后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出现了意识障碍伴有呕吐。

父亲神不守舍与表爷爷儿子赶往老兵马营。等父亲赶到,表爷爷已经驾鹤归西了。

呜呼哀哉!一身正气顶天立地,刚直不阿日月明鉴,豪侠仗义名扬四海,乐善好施惊神泣鬼,情深似海恩义并举,竹管挥毫清白人间,苍天无眼黄泉无珠,斗胆招魂流恨仙逝。天长地久,抱恨绵绵。天地同大,日月争光。呜呼痛哉!

“可能是脑溢血。”乡村医生说。

“呜呜呜呜……”父亲趴在表爷爷身上,痛哭流涕,撕肠裂胆。

出殡那天,父亲一身重孝,亲自抬着表爷爷灵柩,磕磕绊绊,几乎晕倒。表爷爷没有了,父亲最敬重的亲人突然离去,对父亲打击太大了,此后,父亲精神恍惚,经常独自一人,冒着酷暑,到表爷爷坟上哭魂。

1989年的春雨格外绵绵缠缠,就像降媚山上的“撕拉秧子”'1'难剪难理。一池春雨欲涨,一树梨花含啼,一丝丝,一缕缕,似麦芒,如针细,密密麻麻迷迷蒙蒙绵长而阴柔。雾帘中,雨幕间,一缕孤烟细,老槐静矗立,青山独妩媚,小河顾自芳。一个青年,背着铺盖卷,撇开村北大道,绕路降媚山,沿蜿蜒小道迤逦而下。细雨打湿了他长长乱乱的头发,亲舐着他黑黑粗粗的胡子,洗刷着他黑黝黝的棱角分明的脸盘。半年多,多了深沉,多了成熟,多了沧桑,多了世态炎凉。他环顾四周,带着欣喜带着惆怅带着困惑,慢慢地踏进了那个属于他的家门。

“哇——哇——”一声声响亮的哭声在霏霏的湿天如乳燕呢喃,打破了寂静孤寂的雨天。

“生了!生了!生了个带把的。”接生婆王奶奶高喊着。

母亲正好出来倒水,看见一个黑黑的人站在院子里,像一根黑木桩立着,吓了一跳。

“娘!”二哥铺盖卷“啪”一声掉在泥水掺和的地上,溅起朵朵泥花。颤颤的声音中带着激动、悔恨和羞愧。

“啪!”母亲手中的瓢掉在地上,水撒了满地。“军啊!”母亲眼泪“哗”流下来。“快进屋,玉芬生了,给你生了个大儿子。我有孙子了。”母亲掀起衣角擦着眼泪,牵着二哥的手。

二嫂疲惫地躺在炕上,孩子在一边安详地睡着。二哥怯怯地站在炕下。“是个儿子!像你。”二嫂低低泣着。

二哥眼圈红红的,低头亲了亲孩子。“好好躺着,我烧炕去。”

灶下,母亲正在烧火。“娘,我来。”二哥那牛脾气,变得温柔柔的,如用“老面”发了的面团,软软的柔柔的松松的,还带着弹性。二哥狠劲添着柴火,红彤彤的火焰映着二哥黑糊糊的“国”字型脸庞,无限深沉。

父亲来了,默默地掏出一个塑料纸袋,取出旱烟丝和两片纸条,默默地卷好,递给二哥。二哥从炉灶里抽出带着火头的烧火棒凑到嘴边点着,又把烧火棒递给父亲。吸惯了那带着过滤嘴的“石林”“大前门”“哈德门”,二哥禁不住咳嗽了几口。

“还回厂里吗?”好久,父亲低低地问。

“回不去了,还欠着人家3万多,也不还了。”二哥瓮声瓮气。

“安心种地吧!干那外跑活本来就不是办法,咱们是农民,农民就得种地。”父亲说。

“除了二亩麦子和棒槌(玉米)地,我只有二亩经济田,准备种大姜,你再把山东头那一亩地给我吧,我准备种棉花。”二哥说。

二哥脱胎换骨,以崭新面貌转入种地,安心侍弄他那几亩地。他从王有芳那里借了二亩姜种,山东头那一亩地不旱不涝,正适合种棉花,父亲已做好“营养钵”,正好给二哥育苗用。转眼就是夏天,大姜如列队的士兵,齐刷刷地绿油油地生长着。棉花粗粗的壮壮的墩实实的,二哥把握不住哪是果枝哪是叶枝(滑条子),父亲帮他把那些“滑条子”拿掉。夏天,一场淫雨过后,虫子翻了天,人们看到二哥不多说话,每天顶着烈日默默地用手捏着一棵棵大姜叶里的青虫,或蹲在燥热的地里用手掐死那些千锤百炼毒不死灭不净比“撕拉秧子”还难缠的棉铃虫。这些成虫抗药性很强,什么乐果、敌敌畏、“1605”是灭不死的,二哥没办法,跟着别人学习这土办法。

1989年政治气候风雨冷热阴霏凄苦很不稳定,我们在二中那燥热狭矮的教室里没有电视,很少听收音机,我这个书呆子只是听说六月的北京正昏天黑地热闹非凡。我就在那个昏天黑地的时候进行着昏天黑地的高考复习,期间却发生了徐世水淹死而导致我没有心情再继续学习,卷起铺盖卷回家静思养息。

二哥见了我,只是用眼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们达成这种默契了,谁也不和谁说话。只不过那眼神里多了关心,多了柔和,多了温情,没有了鄙夷,没有了目光斜视,没有了高傲。

七月,棉花花正开的旺盛,开着二哥的希望,开着二哥对未来的憧憬。红的、白的、黄的、粉红的,一朵朵娇艳柔嫩诱人,清爽高洁,一朵朵粉面腮红羞如处女。二哥背着喷雾器打完最后一垄棉花,身上粘着“敌杀死”浓浓的药味,刚要在路边一棵槐树下歇歇。一条近两米长粗如擀面杖的青花蛇可能受不了棉花地里“敌杀死”的味道,憋得难受,急呼呼地窜出来,贴着地面刷刷地晃动着青草,吓得二哥浑身凉飕飕地起鸡皮疙瘩。那蛇看见二哥,还故意扬起头示威。二哥突然来了气,弯腰搬起一块石头拦腰砸去,青花蛇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滚动着盘缩着,慢慢地继续向前爬行。二哥仍不解气,卸下背上的喷雾器,打足气,拿起喷头“哧哧”地把残药对着那蛇头喷起来,白花花的药液连续地喷着,一直喷的那青花蛇不动弹死了为止,二哥才背起喷雾器回了家。

阴历七月十五,是传统的鬼节,二哥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玩,几只鸡在阴凉处悠闲地刨食吃,小黑狗耐不住寂寞,看一对蜻蜓在低空亲昵地屁股对屁股调情,大生醋意,跳跃追赶着那一对蜻蜓,小小的院子里充满着生机与活力。二嫂特意去菜园摘了个冬瓜包水饺,为的是二哥去给他那死去的爹上坟。

“哎,水饺下好了,烧纸在窗台上放着。我说,你快去快回,我大哥前几天就送信来,他孩子考上大学了,让我们喝喜酒。回来咱就去行不行?再晚了,孩子就去上学了。再说,他姥娘也想咱孩子了。”二嫂用笊篱捞着水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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