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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周医生说。
随后,周医生又对父亲、奶奶和五叔作了检查。
“周医生,这病传染厉害吗?”父亲问。
“不厉害,不要担心!你们家人都不要担心,即使查出是麻风,让病人积极配合治疗。”
父亲当天陪四叔随医生来到飞水医院。
“把胳膊伸出来,捋上袖子,向上捋。哎,对,就这样。”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用一个玻璃注射器在四叔前臂屈侧皮内注射粗制麻风菌素0。1毫升,四叔胳膊上顿时形成一个直径约6~8毫米的白色隆起。
“好了,三天后再来。你们家里人也要注意,饮食起居尽量避免接触。”三天后,父亲领着四叔到飞水医院看化验结果。
“化验结果出来了,弱阳性,一个(+),浸润性红斑15毫米。”医生告诉父亲,“不要担心,他这病是早期,好治疗。”
“医生,你说我弟弟病究竟怎么得的?”父亲问。
“不好说,很多人也感染,但不发病。你弟弟估计与冻疮有关系,反复的冻疮发作碰到了传染期的病人。”医生回答说。父亲突然想起了河边那孤零零的茅屋里面的郑硕宝,当时人们都说他的麻风病治好了,但怎敢保证他就没有传染性呢?而四叔在河里捉鱼捞虾,经常到他那里喝水歇脚避寒取暖,说不定就是那样传染的。
“先回去吧,过两天我们上报卫生局,会给你们送药吃。”医生说。
父亲默默地领着四叔从镇上向回走。四叔“啊啊”地问父亲检查结果,父亲也学不明白,只是模仿吃药状,告诉他过几天就要服药。路边的杨树已经开花,风吹中簌簌落下像长毛毛虫那样的毛茸茸的东西。几个小孩在折柳枝做草帽,或扭成哨子,吱吱地吹着,奏出一个悠扬的春天。父亲什么也不顾得欣赏,低着头向前走。
“今麦儿(天)去飞水检查得怎么样啊?”回到家,奶奶问父亲。“娘,没大问题,吃吃药就好了。”父亲安慰奶奶。
奶奶不知道这病得厉害,父亲也不太清楚,但从乡亲们那躲避鄙夷的眼光就知道,这肯定是一种不同寻常的遭世人唾骂的魔病。父亲在当时确实低估了这病,直到几年后四叔被送到了麻风院,父亲去给四叔送粮食,才真正见到了四肢不全、面目狰狞的麻风病人的真正样子,而四叔因为发病发现早治疗早,看不出任何麻风病的表现。
更有父亲低估想不到的是,因为四叔的病殃及我们一家几代人的命运。影响了父亲、五叔的婚姻,影响了后来母亲再婚带来的大哥的婚姻,影响到我的婚姻,影响到几代人的社会地位。四叔的病加上大爷的国民党背景像两坐大山压在一家人头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五叔这几天很高兴,听说今年的征兵开始了,他也到了年龄,便到大队里报了名。公社组织体检也过了关,五叔满以为自己能够当兵了,走路都高抬腿挥胳膊模仿解放军那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可半月过去了,人家李清光一家已经在祝贺儿子去云南当炮兵了,五叔还是没信。他忍不住跑到大队问民兵连长李天曙。
“大爷爷,我的事情怎么样了?”按辈分来算,李天曙虽然比五叔只大10多岁,但要喊爷爷。
“仕才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那事情黄了,不能去了。”李天曙说。“为什么?”五叔急切地问。
“你还不清楚吗?你大哥是干国民党的,你四哥又长麻风病,政审时你被刷下来了。”李天曙说。
五叔回到家抱头嗷嗷大哭,自己唯一的出去的希望破灭了。
清明节到了,按照风俗,给亲人上坟的日子。父亲酒壶装水代酒,买了两刀烧纸,用“院子”盛着和四叔去给爷爷上坟。
父亲摆好酒,点上纸,用木棒子搅拌着未烬的火焰。袅袅的纸烟,通红的火焰,父亲沉默铁青的脸,凄凉低叫的大雁,构成了一副凄凉清明上坟图。
酒已饮,纸已烬,情未了,愁未放,爷儿仨,悲凄怆。
父亲把搅拌烧纸的木棒一扔,“扑通”一声跪在刚刚返青的麦苗地上,“爷啊!”父亲号啕大哭。哭的声噎肠断,哭得浮云悲驻,哭得孤雁不前。父亲悲恸地用手撕抓着爷爷坟上的枯草,枯草连根拔出,父亲用手再扒着坟上的覆土,发泄着心中无尽的怨冤。
“爷啊,你走了,我现在怎么办?哑巴得病了,我们怎么办啊?爷啊,你知道哑巴得的是什么病吗?我们再也抬不起头来了。我和娘怎么活啊?”父亲哭喊着爷爷。
四叔在一边只顾哭,他并不知道自己麻风的严重性。
卫生局很快就批准对四叔的治疗了。
清明节后的一天,还是那个周医生来了。
“这个药叫氯苯吩嗪,通常叫B663,是治疗你弟弟病的,你要看着让他服下去。”周医生拿出3瓶药递给父亲,“记住,第一周,每次一片,2天一次。第二周,一天一次,一次一片。从第四周开始,一天一次,一次两片。药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我再来给你们送。像他这病,估计吃半年药就差不多了,半年后再复检吧。”
“还有,记着,要隔离治疗,不要让病人接触其他人,以免传染。”周医生临出门前又嘱咐父亲。
“谢谢!谢谢医生!您慢走!”父亲送走周医生,打开药瓶,取出白白的一片来,父亲把它拿在手里,端详一番,“唉!”父亲倒上水,指指四叔的脚,示意四叔吃了这药是治疗那脚病的,四叔很温顺地吃下去了。
让四叔吃药很简单,关键是怎么隔离?医生也没讲清楚,父亲除了吃饭的碗筷单独给四叔用,其他的也搞不清楚。他想到了邻居艾秀英。
“梆梆!”父亲敲着高老头的门。没人应声。“梆梆梆梆!”父亲加大声音。
“谁啊?”里面传出高老头的声音。
“大爷,是我啊,仕途。你开开门,我问你件事情。”父亲说。
“仕途啊,什么事啊?我们老俩在家,家里乱糟糟的,有事你就说吧,不用开门了。生产队也用不着我去上坡了。”
“大爷,你开门啊,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要问你。”父亲说。
“你说吧,究竟什么事啊?”高老头拉开门闩,把铁链子扣在门上,拉开一道缝,探出头来。
“大爷,你让我进去,我再和你说。”父亲有点搞不明白,老头为什么非让他在外面,而更增加了父亲要进去的好奇心。
“你这孩子,非要进来。”高老头拗不过了,把门打开。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几只鸡在咕咕地觅食,一片死气。“仕途啊,找我老头子什么事情?”高老头不耐烦地问。
“大爷啊,您别生气。不瞒您说,我弟弟得了那种病,听说与大娘一样的病,我想来问你,看你怎么给他吃药?”父亲把声音放低。
“孩子啊,我也不瞒你说,自从你大娘得了那病,这院子里已没有人来了。”老头听父亲这一说,眼睛就红了。“我们老俩都快成鬼了,死了鬼都不要。你大娘这样,我也不能不管啊,可我怎么管啊,也确实可怕啊!”
“我大娘呢?”父亲问。
没等老头回答,高老头西屋传出一个鬼一样的从地底下发出的声音。“谁啊?我不活了,没法见人了。”
父亲回头一看,是一个魔鬼样的东西趴在窗子上。那老太太眉毛脱落,嘴斜歪着,野兔一样的眼睛,狰狞的狮子面,两手黑糊糊的马爪形抓着窗棂子,指掌全无,像两根深山里砍来烧火的树棍子疙瘩。
“呀!妈呀!”父亲差点被唬倒,这哪里是以前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啊,真成了魔鬼了。一般人看了估计几天吃不下饭。
父亲大着胆子向前凑了凑,一股重重的臊臭味从里面飘出来,能把人熏倒。“大爷,你怎么对大娘治疗啊?”父亲问。
“孩子啊,晚了。我给你大娘治晚了。当初医院的人来送药,我拿着镢头把人家赶出去,人家没有办法,黑夜来把药送到门口,我也没给你大娘按时吃,晚了!”高老头痛苦流泪。“现在你大娘这样子了,说实话,我都害怕,孩子都打发走了,没法在这里呆了。我怕你大娘出来啊,只好把她锁在屋里,尿尿拉屎都在里面吧。我用木棍子把药和饭从窗口给她送进去,活一天少一天吧。你没听说啊,得了这病的人以前要烧死活埋的,侥幸的流放到与人世隔绝的地方,自生自灭。作孽啊,这哪是病啊!这是魔鬼之王啊!比魔鬼还厉害啊!”
父亲从高老头家里出来,心里压抑恶心的像吃了几只绿豆蝇,活吞了癞蛤蟆,想吐又吐不出来。他没想到麻风竟然那样可怕!顿时感到天地像口黑洞洞的棺材,黑黝黝地笼罩在头上,走到哪里永远都是阴影。父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