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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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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共两党,聊到抗日,聊到土改,聊到过去一切往事,聊到四叔的未来一切,聊到家里邻里的鸡毛蒜皮……使父亲对过去一切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而这些真实的过去又化作宝贵的财富由父亲传到我这一辈。为了彻底弄清过去的一切,我在日积月累中,曾经和父亲两夜没睡,每夜连续聊天12个小时,整个屋里是父亲吐出的乌烟瘴气,伴随着父亲的唏嘘连连,当我关掉录音笔将材料拷到电脑里时,已是东方既亮。我揉着涩涩的眼睛,试图使自己清醒,把父亲的回忆深深地揉进我的心中,变成今天淡淡清香的菊花茶和酽酽的龙井茶一样的故事。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初冬,冷漠地下了一场雨。滴滴答答,夹着紧张凄厉的西风,摇晃着老梧桐树上坚持亲吻母体依依不舍离去的树叶,湿漉漉忽悠悠飘落到地上,交叉相连,层层相叠,为大地铺上了一层黄中带绿的叶毯。老槐树不忍悲秋,在雨中静静伫立,君子般随西风卷起千愁万绪,惹起凄凉无数。

父亲踩着软软的层层落叶,手里拿着从李仕光那里要来的一块大姜,在门口跺了跺偶尔落叶底下溅到鞋子上的泥水,把姜递给奶奶,奶奶切成姜丝,熬好后端给爷爷。爷爷孱弱的身体连一场秋雨都经不起了,感冒高烧使他盖着破被子瑟瑟发抖。

爷爷手哆嗦着,碗歪歪趔趔地差点把姜汤洒出来,奶奶赶紧扶着爷爷把姜汤喝下去。爷爷吸溜着鼻子喝完,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对奶奶说:“身子是不行了,这也没法上生产队干活了,只老二、老四两个人挣工分。”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干活!”奶奶说。

“活是没法干了,我想孩子啊!你让老二去把孩子接回来我看看。”爷爷说。“实啊,你爷病了想孩子,你去王家十里接渠回来,去吧。”父亲正趴在屋门口半门子上看着外面。湛湛长空,幽幽深秋,斜风细雨,乱愁如织,刮尽凄凉。

“娘啊,去就怕我嫂子不让接回来。”父亲说。“你去看看再说。”奶奶说。

冒着风雨,父亲走了二三十公里,到了王家十里,找到大娘家,开门的是大娘小叔子。

“你找谁啊?”那人问。父亲也不认识他。

“哎呀,这怎么说呢。我找的是原来我嫂子,他娘家是飞水刘家道子,先嫁给我大哥,以后就又到这里了。我嫂子名字叫张彩虹,从飞水带着一个女孩来的。”父亲说。

“啊,那是我嫂子啊!你找她有事吗?”那人说。

“我爷在家病了,非常想念孩子,想让我来把孩子接回去看看。”父亲说。“我嫂子和孩子回娘家了。你去她娘家找吧。”那人说。

父亲信以为真,拔腿又去了飞水刘家道子。

“没来啊,是不是你嫂子不愿见你了,唉!这也真没法说。听她说你上一次把孩子领了回去又送回,惹得你嫂子很不高兴。”大娘“大大”对父亲说。

父亲解释了一番原因,回到了家。

“爷啊,我嫂子不愿见我们了,让她小叔子出来把我打发走了。”父亲用湿漉漉的袖子揉搓着被雨打湿的眼泪欲出的眼角,鞋子上满是粘着草棒的泥巴。

“唉!”爷爷长叹一声,背着墙角抹了把眼泪。父亲没想到这竟是爷爷临死前最后的请求,就这点请求,也没有满足他老人家的愿望。

爷爷自从感冒后就一直咳嗽,咳中带痰,痰中带着脓块带着血丝,有时咳嗽的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难受。脸色焦黄更加难看,肚子肿胀也越来越大,手脚也肿开了,腿肚子、脚摁下去一个深窝老长时间起不来。

阴历十一月初四,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大地一片缟素。父亲开门拿起破扫帚开始扫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一夜无风,竟静悄悄地给茫茫大地、山川披上了厚厚银装,遮住了世间一切肮脏和丑陋,给人一种清清洁洁纯纯白白的感觉。

爷爷要小便,奶奶说:“外面下雪了,这么冷,你就在屋里尿罐解吧!”

“扶我出去吧,都天亮了,在屋里多脏。”爷爷说。爷爷本来犹豫,听奶奶说下雪了,执意出去看一看。

“实,过来扶你爷出去尿尿。你爷非要出去。”奶奶喊父亲。父亲扔掉扫帚,跑进屋给爷爷披上衣服,颤颤巍巍地挪步来到院子。

“爷啊,就在这猪圈后吧。”圈虽没猪,父亲觉着爷爷个头高大,进去不方便。“好,就在这屋后。”爷爷说。

父亲帮爷爷解开长布腰带。爷爷一边小便一边看着这白雪覆盖的美丽的院子。清冷的早晨,一切都是白的,白的纯洁,白的纯净,白的灿烂,白的高雅。那雪景里,有彪悍,亦柔亦刚;有清洁,亦孤亦傲。影壁墙后迎春花在这严冬不失青色的藤蔓带着豆粒大小的花骨朵,上面盖着似露非露的寒雪,像画家蘸满了墨汁欲淋漓写尽山水;老梧桐、老榆树粉妆玉砌,嘀里嘟噜,在这水瘦山寒的冬日里更加丰腴饱满。

人生如雪,雪如人生,缥缥缈缈茫茫来,无声无影无踪无际去,真个《红楼梦》一梦“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无愧于天地鬼神,人生信仰”。

凉飕飕晨风一吹,饱满的厚雪簌簌落下,父亲禁不住耸了耸双肩,缩着脖子,避免那雪花飘进脖子里。

“爷,回去吧,外面冷。”父亲说。

“好。”爷爷说完,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连续不停的咳嗽使爷爷不得不头腰前后晃动。父亲赶紧给爷爷系上腰带,帮爷爷捶着后背。

“哇!”爷爷突然痛苦地大叫着,一口鲜血出来,继而一口一口狂吐。那血鲜红鲜红的,染红了爷爷嘴巴,染红了爷爷胡须,染红了爷爷衣服;那血鲜红鲜红的,黏黏的稠稠的,灼热的,带着热气,携着腥味,奔腾着,咆哮着,带着对世道的悲愤和不平,喷射在雪地里,在白雪的映耀下更加鲜艳人,把厚厚的雪融化成一个个细圆柱桶状的斜斜的洞,或呈散落的一滴滴,或现飘零的一朵朵,画成了一副红白相映的美丽漂亮凄凉感伤悲哀的梅花雪画,强烈地刺激着父亲的眼睛,刺激着父亲破碎的心。

“爷啊,娘啊,快来!快来啊!娘啊!……”父亲骇然大哭。

等到父亲、奶奶、四叔把爷爷背到炕上,爷爷嘴哦哦的,哆嗦着,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用手艰难地指了指奶奶、四叔和五叔,又指了指父亲,就在这清冷的洁白的早晨像一只洁白木讷善良驯服老实的羊羔脱离了人间痛苦。

“爷啊,我的爷啊,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啊!呜呜呜呜……你怎么说走就走了……”爷爷大院里传出父亲凄惨悲哀的痛苦,在这清冷的早晨,更加让人感到伤心破碎。

“呜呜呜呜……”四叔、五叔不停地摇晃着爷爷瘦弱的身体,希望他能醒过来。奶奶蹲在炕下面哭的气都连不上来,成了一摊泥。

突然起风了,老梧桐、老榆树、老槐树疯狂愤怒地摇晃着,雪花簌簌的,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好像要把这世界撞得头破血流,好像要把这清冷凄凉哀伤的早晨撞得稀巴烂。

1955年的冬天留不住爷爷,修长粗大的老梧桐留不住爷爷,饱经沧桑的老槐树留不住爷爷,还有妩媚的使狗河,还有沉稳的降媚山,还有亲人奶奶、父亲、四叔和五叔,还有梦中烟雨往事的一切一切……

大姑、二姑、大姑夫、二姑夫、宪林表爷爷所有亲戚朋友都赶来奔丧。

“兄弟啊,你受了这么多苦,就是没有享上一天好日子,你在的时候我也照顾不周。呜呜呜呜……”表爷爷想起爷爷的过去,为失去爷爷这么一个好朋友哭得死去活来。

为了防止“扒窑子”(盗墓者)的偷扒爷爷衣服,父亲倾尽家中所有买了口水泥棺材将爷爷按照当地丧礼入殓出殡后,把棺材安放在西大湾北沿自家的那二分菜地里,四周用土坯垒起来。按当地“扒窑子”规矩,死人不入土是不能动手的。高高风扬的白幡,随地飘零的纸钱,漫天飞舞的纸灰,在这寒冷的冬天伴随着爷爷先在此安息了。一直到了春暖花开,父亲担心爷爷尸体随着天热腐烂,才在村北边老爷爷的墓地里择址安葬。没有砖砌墓室,父亲就和三叔、五叔到使狗河里拣鹅卵石。冰冷的河水浸人骨头,三兄弟拣满车子后,推到墓地,再回来拣。就这样用美丽五彩的鹅卵石给爷爷建造了一个漂亮结实的屋子,让他老人家在享尽人间苦难后到另一个世界里享受五彩斑斓的生活。

爷爷死了,剩下父亲、四叔、五叔和奶奶相依为命,家里四口人只有父亲和四叔跟着生产队上坡干活挣工分。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爷爷刚死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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