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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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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傍黑,郑有德回来了。

“三哥,不要担心,仕昌好着哩!没事!在夏坡武工队部押着。”郑有德一进门就说,给爷爷带来了振奋的消息。

“大兄弟,谢谢你啦!快上炕暖和,快给郑大兄弟做点吃的。”爷爷像雪水泡后的枯草,精神起来。

“快说,仕昌究竟怎么样了?”爷爷急着问。

“没大事。没犯什么大事。咱们想一想怎么做做李队长工作,把他放回来。我也向李队长说了些好话了,李队长对仕昌印象也很好,说幸亏在刘家庄子没打起来,打起来,完了,都成仇敌了。”郑有德脱了装着麦秸草做鞋垫的破乌拉鞋子,上了炕,吸溜着奶奶给做的姜汤。

“这样,你们找个时间去找一下李队长,别光我出面。”郑有德临走前给爷爷出主意。

腊月二十七,父亲和奶奶去刘家庄子把大娘接来,又去了夏坡武工队驻地。朔风飕飕,时而刮起霰粒吹在奶奶饱经风霜的脸上。天寒地冻,奶奶又饿又累,两顿没舍得吃,给大爷带了两个烙过的干煎饼,指望来能见儿子一面。父亲脚早冻麻了,不断地跺着脚也无济于事。

“大兄弟,让我们见一面吧!就见一面!”奶奶可怜巴巴苦苦哀求。

“不行!”站岗的把枪一横,“这是命令!”

无奈,奶奶和父亲只好回走。奶奶依依回头,试图希望能见儿子一面。

她又踮着小脚折回去。

“大兄弟,让我们见一面吧!求求你了!”奶奶仍然可怜巴巴苦苦哀求。

“不行!不是告诉你了吗,”站岗的把枪一横,“这是命令!”

“娘,咱回去吧!人家当兵也是身不由己。大哥没事的。”父亲说。

无奈的奶奶迈动着无奈的脚步。

“老二,饿了吧?”奶奶把煎饼递给父亲。

“娘,不饿,你吃一个吧!”父亲哪会不饿呢。

“你也吃吧!”奶奶说。

奶奶抓一把雪,擦擦脸,泪水和着雪水,奶奶感到涩涩的,酸酸的,咸咸的。他又兜起大襟衣服把脸擦干净,掰一块煎饼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慢慢地嚼着,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不是在咀嚼煎饼,那是在咀嚼人生,酸甜苦辣的人生,只是没有甜,只有酸、苦和辣。

北风掀起她跳动的白色的鬓角,残雪不时地绊着奶奶的小脚,踉踉跄跄。冰冷的眼泪,冰冷的雪天,天地相号,为可怜的奶奶哭泣。

“嘤嘤……”奶奶回到家只是哭。

“啊啊!呜呜!”四叔看奶奶哭,直摇着奶奶胳膊问为什么哭。

如胭来到郑有德家,两只眼里噙着泪水。“大叔,求你把仕昌的事情当成我的事情。他对我们有恩,我不能知恩不报!只要能救仕昌,你让我怎么着都行。”如胭神色坚定。

“哎呀,大侄女,别!别!你别这样!我不是那种人!仕昌也是我佩服的男人,相比他,我不是人!我也要好好做人!”郑有德很惭愧很感动。

“腊月二十八,家家把面发。”正常人家已经感受到年的浓浓气息了,远处不时迸出一两声鞭炮的声音,惹得五叔拉着四叔的手到处乱跑着看,偶尔拣到一个人家放过的哑炮,没有炮芯子,回家一层一层地剥开,把炮药倒在石头上,用洋火“哧”一下点着,“呼”的一下,炮药冒出一股白烟,四叔、五叔高兴得直跳,气得奶奶追着两个孩子骂他们“祸害”火柴。

凄清的二十八,一家人什么心思都没有。这天,郑有德带着爷爷和四爷爷,来到夏坡找李队长。

一进门,爷爷和四爷爷就“扑通”一下给李队长跪下了。

“李队长,求求你了,放了孩子吧?”兄弟俩流着昏黄的眼泪哭求着。

“二位大叔,不要这样,人民政府不兴这个,我们还是按原则办事的!再说仕昌我也了解。待我汇报上级给你们信。先回去吧!”李长友安慰道。

“瘦雪一痕墙角,青子已妆残萼。”二月初二,大街上积雪泥泞,嫩黄色的迎春花开得好灿烂,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金灿灿的花瓣,点缀于低垂的迎春藤上,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金光,傲然宣布一个春天的到来。四叔出去玩,把仅有的过年奶奶做的布鞋粘的满是泥巴,但他很兴奋,激动地跑回家拉着爷爷奶奶的手就向外跑。

“啊啊啊啊……”他拉着爷爷奶奶的手指向湾西边村口处。

爷爷奶奶不相信昏花的眼睛。远远地走来了四个人,三支刚枪刺刀在太阳下一晃一晃的。中间那个人,高大魁梧,走起路来还是军人姿势,气宇轩昂。

“大叔,大婶,我把仕昌领回来了,这下你们老俩放心了!”郑有德小跑过来告诉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从那身影已经感觉到是儿子,只是无言地看着儿子慢慢走近。“爷,娘,我很好,别挂挂着!”大爷说。

“大叔,大婶,还不能回家,要先押在民兵部,等开村民大会审完就放人。”郑有德说。

不管怎么着,爷爷奶奶放心了,毕竟是在自己村里了,一家人都能随时看到大爷,还要给大爷送饭。

大娘已怀孕七个月了,挺着肚子一定要去给大爷送饭。奶奶拗不过,就和她一起来到民兵部。

执手相看,泪眼无语。

“好好保养!我这不好好的吗!”大爷安慰道。

二月初八,民兵正式通知全村,开村民大会,公审国民党分子。与大爷一起受审的还有高守诚。高守诚是因为在村里干伪公事。

公审大会在老槐树底下举行。冬天的老槐树,皱巴巴的,光秃秃的,厚厚的树皮裂着斑驳的口子,像爷爷冻皲冻裂的手。仰天傲视的虬枝,在寒风中舞动着,尖尖的树梢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寒冬。几只寒鸦立在枯枝上,奇怪地看着树下的人们。

树下放了两张大桌子,桌子上堆着从河滩拣来的鹅卵石,掺杂着些碎玻璃碴子。这些美丽的丑陋的形色不一的鹅卵石,如战争失去丈夫的寡妇,在河滩寂寞地呆了不知多少年没人垂青而变得老气横秋风韵全失,潮起潮落,风吹雨打,任他们流水冲刷,纵流沙磨蚀。岁月是他们的刻刀,深深地烙上了沧桑的符号,流年是他们的画笔,使他们带着墨黄色的凝重。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今天还有被人们宠幸的机会;而这些美丽漂亮赖皮似的玻璃碴子,平日只有躲在墙脚孤芳自赏,哪得机会被人欣赏,偶尔会有黄狗撅起屁股撒尿拉屎或有不洁之徒随地便溺黄狗不如。他们都没想到,历史把他们推上了大桌子。

“上去!跪下!”民兵命令五花大绑的大爷和高守诚各自跪一张。当地老百姓对这种审判方法叫“跪大桌子”。

树下聚集了老老少少100多人,村里很多老百姓对这事情是不感兴趣的,人群里很多是村里其他在外干国民党的家属。父亲夹在人群里,发现“四大头”、高梅云、高民云、老曹鬼的家属都在。这些国民党家属是民兵逼着必须要来的。

“欢迎李仕昌跪大桌子!”民兵王希成宣布。

“乡亲们,今天我们召开国民党分子李仕昌和高守诚公审大会,希望大家踊跃揭露他们俩的罪行。”郑有德开始讲话。他知道这也是走过场了。

人群保持缄默。

“大冬天着这么冷,希望乡亲们配合我们的行动,也尽快给他们一个结果。”大爷跪在鹅卵石玻璃碴子上,略低着头,身子轻微颤抖着,膝盖顶在尖尖的鹅卵石和锋利的玻璃上。瑟瑟寒风,吹乱了他的长发。额头上小时候被骡子踢伤的疤痕在清风揭起的乱发中时隐时现。身材矮小的高守诚,与其说是跪在桌子上,倒不如说是蜷缩在上面。两边各自立着一个手持“汉阳造”的民兵。

“李仕昌,你不积极响应安丘县委开展的‘叫子还家’运动,死心跟着国民党走,现在被武工队抓住,你要老实交代你的历史罪行。听见没有?”郑有德顿了顿。又问道:

“你和李老五、王老汉在村里干伪会计的时候,一冬天喝了些大米绿豆粉团子,是不是?”见人群里没人发话,郑有德问大爷道。他知道怎么也要给大爷捏个罪名。

“是!”大爷回答道。

史载,1947年元月上旬,中共安丘县委发动群众对蒋军家属开展“叫子还家”运动,叫回900余人。

郑有德捏造大爷喝大米绿豆粉团,只不过意在大爷干国民党贪图享受。大米绿豆粉团在当时是一种很享受的东西了。粉团从选料到制作,工序复杂。先是选用质量较好的上等绿豆和十月大米,舂粉晒干备用。制作时,将水煮沸,放进米粉煮熟(米粉与水之比例因粉质不同而异,一般以使米粉湿透为宜),拌以生粉,用力搓匀,滚成圆柱状的粉团。搓好的粉团,以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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