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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快起来,像是有人敲大门。”
“谁?”爷爷贴着大门口战战兢兢低声问。
“爷,开门!”大爷有气无力。要是有力气,他早翻墙过去了。
声音微弱,但爷爷听出来了。
一开门,大爷高大瘦弱的身体就倒在了爷爷身上。
大爷做了个梦。暖洋洋的春天,水潺潺的小河,嫩绿绿的树叶,松软软的土地,他背着大姑缝的书包去上学。老曹鬼正在南墙下晒太阳,把爷娘死前留给他的夹袄脱下来,油滚滚的,刮下来能炒菜吃;明亮亮的,能对镜花黄。他先用长长的拇指掐着一个个肥硕的虱子,偶尔“叭”一声,是中正式,“叭叭”地爆裂着,又像是快慢机。大的掐死了,小的也不放过,有些虱子跑到衣缝里去了。他还不解恨,干脆把夹袄拾起来,上下牙齿一对,“嘎巴!嘎巴!”牙齿顿成红白相间。那声音,好清脆!好痛快!是我们的捷克造,是我们的“马克沁”重机枪。有点咸,腥腥的,甜甜的;有点烫,是枪管打热了,打红了……
躺在暖和的炕上,喝着奶奶做的姜汤,大爷醒了,身子也暖和过来了。
“爷,完了,全完了!都死了!打光了!”大爷放声大哭,流着长长的鼻涕,心中的痛苦、压抑随着咸咸的酸酸的眼泪咣咣而泻。
一家人都哭。爷爷、奶奶哭自己儿子总算活着回来了,父亲哭庆幸喝了那么多菜汤起来撒尿,不然大哥非冻死不可,大姑、二姑、四叔、五叔则只是跟着哭。
大爷一直躲在家里没出门,他把快慢机藏到了奶奶出嫁时的柜子后面,还有两棵长柄M24手榴弹,他放到了柜子底下。这些东西一直到我小时候玩耍时才翻了出来,把父亲吓了一大跳,奇怪家里还有这玩意。军服也脱下来,穿上爷爷从飞水大集买来的一个袄。那袄黑色的,很新,很厚,但大爷穿上冰凉凉的,就是感到不暖和,有点阴森森的感觉。父亲以后说,那是盗墓者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沾了阴气了。
大爷看挨到风声差不多了,有一天晚上,找到自己那同学高守诚,委托他到夏坡去打听51军的情况。
“仕昌啊,哪里也别去了,全完了,你们的师长韩子乾和挺进第二纵队司令厉文礼投敌当了伪军,参谋长也阵亡了,很多做了俘虏在安丘城关着。听说剩下的部队开拔了,不知开拔到哪去了?惨啊!老百姓去山上扒棉衣穿,到处是尸体。你算拣了条命。”高守诚给大爷带回的消息让大爷彻底绝望了。
他知道自己不用去当兵了,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了。况且当时各种谣言都有,爷爷再也不让大爷出去了。
开春了,大爷和一家人恢复了以往春耕的生活。
按照国民党治村的要求,村里除了有村长外,四大姓要各选一个吕长,相当于“文革”的生产队长。李家别无人选,大爷被迫干了,同时还有高守诚是高姓的吕长。吕长主要负责本姓的土地丈量分割、粮食税费的收缴,大爷就这样平淡地干着,一直到1945年阴历四月二十五日抗日战争中共产党消灭日伪军解放安丘。
'1'三民主义青年团,系中国国民党下属的青年组织,简称“三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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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曰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春风暖煦煦地吹着,空气中弥漫着温柔的朦胧。土松软软的,父亲脚踩上去,痒痒的。爷爷去年秋天留下的葱已绽出白中带黄的花骨朵,透过薄薄的花皮,能看得见里面一个个青绿色的种子。菠菜经过了一冬天的折磨,也舒展着嫩绿的叶子摇曳着。二姑正用一个铲子一棵棵地挖着。
一群小鸡正唧唧地叫着在母亲的带领下觅食。
“使劲!想啥?”大爷在后边催着父亲。
父亲在前面用一根绳子拉着车子,大爷在后面推着,刚向湾北面菜地运了两趟粪,就被爷爷喊住。
“仕昌,你俩别运粪了,先去把泉子崖神婆子接来。”
这年春天就怪了,先是三叔仕隆连着接近半月发烧,五奶奶颠着小脚每天都来告诉爷爷奶奶病情。按照农村风俗,三叔虽然过继给了五奶奶,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五奶奶也怕孩子跟着她有什么闪失不好向爷爷奶奶交代。
“老天保佑!总算退烧了。”五奶奶前几天来告诉爷爷。
可从昨天开始,四叔又开始发烧。一开始烧就来得急,头痛、乏力,昏天黑地,胡说八道。四叔一吃东西就恶心、呕吐,还伴有腹泻、腹痛、咽痛、咳嗽。一整天四叔来回跑猪圈,好端端的一个人脱水的眼睛都眍进去了,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奶奶赶紧打一个鸡蛋,蘸着鸡蛋清,用酒搓,倒是管用,可过不了几个小时又发烧开了,浑身烧得犹如一盆炭火,每寸皮肤,每块肌肉,每处关节都灼人烫手,甚至每个汗毛孔都在喷着热气,整个身体也都在肆虐地燃烧。四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根筋都在抽搐聚拢,如同有万钧之力把这些筋条收缩成一团。由于持续发烧,四叔头疼得厉害,犹如有一把钢锥扎进他的头颅。他痛苦地呻吟着。奶奶再如法使用,没办法,请不起先生看病。
“是不是请个神婆子来看看?”奶奶问爷爷。四叔天资聪明,生性顽皮,伶牙俐齿,淘气可爱,人见人喜,才7岁就已经跟父亲差不多高了,经常跟着父亲下河摸鱼。为此,爷爷给四叔起了个乳名叫“淘气”。已经7岁了,日本人打进来,父亲刚上了一年学,学堂就解散了。爷爷不想四叔再这样下去,总要读书识字。前几天,他去找了村里的子云老先生,准备拿上二斗谷,去跟着上学。形势稍微稳定,子云老先生又把他的学堂建起来了,镇上国民党政府也支持,李竹明还特地来看望了老先生。这时李竹明已从夏坡调到了飞水。
“兵荒马乱,感谢先生能倾心晚年。”李竹明拜见离开子云家里,没想到碰见了大爷。
“仕昌!”大爷正和父亲低头向地里运粪。
“李乡长!”大爷叫道。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仕昌,没想到51军那么惨!李团长也殉国了。听说剩下的部队开到河南、安徽一带了。”大爷不语。
“我已经到飞水为他们干事了,要是还愿意干的话,再去找我。”当着父亲面,大爷也不好多说,怕父亲回去多嘴告诉爷爷。
“好,李乡长。”大爷答道。
泉子崖神婆子能耐不得了,自称“天宫老母”,会述病、解宅子、驱阴人、安位、摆供、办法场,在我们那一带也是一个活跃人物。
路不远,5里地,大爷和父亲一会儿就把她接来了。
她的年龄有60岁了,人瘦瘦的,个高高的,走路弓着腰,像个晒干了的大虾米,脸色蜡黄蜡黄很难看。说起话来,总喜欢把原本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知道她是在说话,还是在打盹,时不时睁开阴阴的眼睛瞄上人一眼,可以看到两粒很大的眼屎一边一个夹在眼角上。
奶奶虔诚地给神婆子倒上水,用二姑挖来的菠菜打上轻易不舍得吃的鸡蛋做成手擀面。神婆子到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转眼见碗底。水足饭饱后开始为四叔做驱邪、压惊的“法事”。
奶奶把门窗紧闭,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盏煤油灯闪着黄豆般大小的光亮。神婆子点上三炷香,袅袅弥漫的香味中,从怀里拿出一条脏兮兮的黄布带子,绑在额头上,又将一点红色的颜料抹在蜡黄的腮帮子上,手拿拨浪鼓摇着,口中念念有词:“我是玉皇大帝七仙女,玉皇大帝派我驱鬼魔,鬼魔遇我快让路,快让路!”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哇咦哇咦”的乌鸦怪叫,围着四叔不停地转圈。
四叔嘴唇嚅动着,梦呓着。
跳了一会儿,神婆子可能感觉有些累了,坐到桌旁喘着粗气。神婆子又叫奶奶拿来一个倒满酒的小酒盅,拿一张黄表纸盖在上面,用黑糊糊的手指戳破黄表纸,蘸了些白酒在四叔脑门上涂抹了几下,凑到四叔眼前,嘴唇哆嗦着,皱巴巴的脸绷得像个狐狸脸。
“呀!妖怪!你还在干啥?还不快走,等着受死吗?”
奶奶都害怕了,那脸变得真像个狐狸。
最后,神婆子长嘘一口气,脸慢慢恢复常态。
“你儿子狐仙附身。好了,赶跑了!”神婆子收了爷爷给的5个鸡蛋、3斤菠菜回去了。
晚上,四叔有点退烧,总算能安稳点了,不像前两天大喊大叫。爷爷奶奶稍有放心。
低烧维持了两天,又来高烧,也没有其他疾病症状,这样持续了接近20天。四叔终于退烧了,开始蹦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