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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犹豫了一下,规范地敬了一个礼后打算出去。高城不再看他,只是在史今将出门时嘘了口气:“以后我不会再跟你私下谈这件事情了。”
史今轻轻带上了门,看着营房外的空地发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连长对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淡过。
成才在七班宿舍将那面先进红旗挂在墙上,刚看了看,发现许三多贴了墙根从外边过道经过。成才叫住了他。成才走出去,在他身边并没停顿,径直越过,那架势就像对墙上懒得掸去的灰尘。“你跟我来。”成才的声音很冷淡。许三多跟在他后边,只有三尺远,但像在两个世界。两人再没有原来的亲热。越好的部队里后进越没有容身之地,于是许三多对成才也只敢老实地跟在后边。
两人走到操场上,成才坐下拿出支烟点上,很有派地看看许三多,点点头。他像个领导,至少是带“长”的什么,尽管成才只在新兵连做过副班长。许三多于是坐下。
成才盯着许三多的眼睛:“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你怎么办,我想出来了。”
许三多于是眼里放光,看着他,那几近感激,原来有人为他在想。
“你走。”成才很武断地说道。
许三多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我去哪?”
“你已经把印象搞成了这样了,那就很难再拧过来了。你在红三连不是干得挺像样吗?那块地盘是你的,你跟红三连领导说,你想回红三连,七连这边肯定放。听我的错不了,我是为你考虑的。”
“可我,我不想去。”
成才觉得奇怪了:“这是你想去不想去的问题吗?许三多,人这辈子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是不能勉强的,这叫定数。”
“你这是迷信。”许三多说,“我爸说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我是为你想的,你以为你在钢七连还能有什么出息吗?我也替钢七连说一句,你就根本不该在这个连队,连里天天在说的荣誉感你知道是什么吧?你能为它做什么吗?你……”
他恼火回头瞧一眼,其实不瞧也知道许三多在干什么,许三多在抹眼泪。
成才压了压自己的声音:“行了,这里烦这个。我也烦这个。”
冰寒彻骨,寒得许三多不再抹泪,只好任由眼泪往下淌,他现在甚至没有擦掉眼泪的权利。
“别流了。还流?你靠这个在七连混吗?……你知道什么叫荣誉吗?什么叫钢七连?叫什么不好干吗叫钢?……你浑身上下哪根毛当得起这个字?说这话是为你好,这哪是你来的地方?……哭什么?我真不想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你现在就去找红三连的人说……你还哭?我不想跟你说了,跟你是老乡有什么好的?全连都笑话我!——我走了!”连那种居高临下的耐性也失去了,成才扔了烟头走开了。
许三多看着地上那个烟头发呆,远处的兵在打篮球,欢声喧哗,他很孤独。
许三多捡起烟头放进垃圾箱里。
许三多想想,觉得成才说得也对,于是红三连的指导员何红涛在前边走,许三多就在后边跟着,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何红涛的心情很愉快,愉快到根本没有觉察后边的那位。许三多咽着唾沫,瞪着眼看着那个后脑勺,下着决心。转个弯何红涛倒不见了,许三多看着空空的路发呆。何红涛从他身后的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奶瓶子。
何红涛看到许三多一愣,忙说:“可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我跟你说件大喜事啊,我他妈有儿子啦!不……”何红涛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忙改口说,“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跟你说,你那老班长老马,就要走了,后天下午的火车,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临走前得看见你,你得去送送人家。”
可许三多想对何红涛说自己的心事,连连说了几个我,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怕请不下来假是吧?知道你们七连忙,请不下假我去帮你请。”
许三多还是我我我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何红涛:“我一直纳闷你干吗要去七连,现在我觉得你是挑对了。许三多,你是个会想事的人,当兵是得去七连这样的地方啊。你看你现在,结实啦我该说坚实啦,硝烟熏出来的坚实。你们连是耗弹大户嘛。什么事?”
许三多:“没……事。”
何红涛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顾及许三多的表情:“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吧,你刚来时那眼神吧,空空洞洞的,现在就有东西啦,在想事。有心事吧?是好事,你自个担当事了嘛。担当啥事?说我听听,不定还能帮你担当点。”
许三多:“我……没……指导员再见。”然后愣头青一般掉个方向就走了。
何红涛愣在那,过了会儿总算想起句话茬:“那你到底去不去送你班长哪?许三多,年年兵来兵往,人能惦记住人不容易!”
许三多茫然而愣冲冲地走,他在逃避。
第八章 第一节
今天是自由活动,三班宿舍几个兵在屋里打牌。许三多呆呆地看着。在三班,他已经成了影子而已了。
白铁军正在擦墙,忽然对许三多喊道:“许三多,你看我在干什么?”
许三多没长那么多心眼,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擦墙。”
白铁军问:“为什么擦墙?”
许三多说:“为了内务。”
白铁军说:“不对,别人擦墙是为了让墙干净,我擦墙是为了让它脏,好把这块白的擦得和别处一个色,好让人看不出这块挂过旗来。你知道咱们旗为什么丢的,是吧?”
许三多当然知道这不是好话,他看看屋里,转身出去了。看着许三多的背影,甘小宁说:“我保准他立马就烦班长去了。”
白铁军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忽然间想做一件舍己为人的事情。虽然作为三班的原后进,有一个人垫底是很好的,但现在,我愿意放弃这个垫底的。”
他认为自己说了个笑话,打了个哈哈,却发现那几个很认真地看着他。
车库里史今和伍六一正在保养车辆,史今情绪不高,伍六一情绪也高不到哪里去,以致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作业中只有钢铁的撞击声,而无交谈。
伍六一忽然就手把钢钎扔了,那是毫无先兆的,史今全仗了经验和反应才没让下一锤落在他的肩上:“搞什么?玩命吗?”
伍六一看着史今:“求求你好吗?我求求你。”
史今怔忡了一会儿,索性把锤子扔了,靠在车体上抹把脸,又叹了口气。
伍六一继续说:“不为三班,不为七连,甚至不为成绩。哪怕他是全军第一的牛人咱也不要,就为你跟我们一块儿待了这么几年!寝食同步,有难同当,当兵的最受不了一个事,人来了,人又得走……你越来越快了,你别让自己走。”
“所以……你们就要他走。”史今扭过脸去。
“我们跟他没有情分!——我们跟他还没有情分!”
“我跟他……已经有了情分。”史今温和而坚决,像是不可阻拦的潮水。
伍六一愣住了:“我……我,靠!!”
史今笑得简直有些凄凉,同一天,两个军人跟他说了这个军人极少说的字,高城刚跟他说过这个字。
史今:“有件事。”
伍六一冷冷地说:“如果跟我说的事有关系,你就说。”
史今:“这个月先进班个人……选他好吗?”
伍六一的回答是照着战车狠踢了一脚,那并不咋痛,于是他拿脑袋对着车体又狠撞了一下。史今太了解这个人,并不拉,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
许三多拎了个水桶往车场里走去,刚刚走进车场的大门就听到门口的两个哨兵在肆无忌惮地评论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有名,他也知道这个有名并不是好事!
车库里史今正看着伍六一,后者正在车库里拳打脚踢,力道十足但没有章法,风声虎虎可全是虚击,所有的动作就一个目的:泄愤。
史今:“你咋不拿脑袋磕步战车了呢?刚才那下挺痛是不是?”
伍六一的回答是就手又给了步战车一下,好痛——痛的绝不是步战车。
史今笑了笑,坐到了车旁边,在口袋里掏出盒烟扔了过去。伍六一不接,任那盒烟落在脚下。伍六一:“别贿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