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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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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克拉克村的商店,虽然内心深处,他依然觉得在经历这么多以后丢弃那双帆船鞋是错误的。在威尔斯,他给奎妮买了一块可以挂在窗上的玫瑰石英,给莫琳买了一支小树枝雕成的铅笔。虽然几个很热心的妇女协会成员一个劲儿地向哈罗德推荐马德拉蛋糕,他最终还是选了两顶手织贝雷帽,恰恰是奎妮最爱用的那种棕色。他还去了教堂,在教堂顶上一泻而下的寒光里静坐,想到好几个世纪前建造教堂、桥梁、轮船的人们。现在回头看,他们又何尝不是受到信仰的敦促才做下了创举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哈罗德悄悄跪下,为落在自己身后的人和旅程尽头的人祈祷,并祈求上帝帮助自己坚持下去。他还为自己从前没有形成信仰而道歉。

一路上见过的人,有白领、遛狗的人、逛街的人、上学的孩童、推婴儿车的母亲,有跟他自己一样的徒步旅行者,还有几个旅行团。他遇到一个税务稽查员,因为信奉德鲁伊特教,已经有十年没穿过鞋子。还有一个正在寻找生父的姑娘,一个向他忏悔做弥撒时上推特的神父,几个为参加马拉松训练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带着唱歌鹦鹉的意大利人。那天下午他遇见了一个从格拉斯顿伯里来的女巫,一个喝酒把房子喝丢了的醉汉,四个想找M5高速的自行车手,还有一位六个孩子的妈妈,向他倾诉生活原来可以如此孤单。哈罗德一路走,一路听着这些陌生人的故事,并不评判任何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记忆中的时间地点渐渐开始模糊,他开始记不清那个税务稽查员是不是真的没穿鞋子,又有没有一只鹦鹉站在他肩上。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发现正是这些普通人的渺小与孤独使他讶异,牵动他内心的温柔。这世上有许多人每天做的事就是不断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日子久了,生活便显得平淡无奇。哈罗德无法再否认其实一路上见过的每个陌生人虽然是独特的,却又是一样的,这就是人生的两难。

他这样坚定地走着,好像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离开椅子,像现在一样,走在路上。

莫琳在电话里说她从客房搬出来,回到主人房睡了。哈罗德已经一个人睡了许多年,刚听到这个消息很有点吃惊,也很高兴,因为主人房更大、更舒服,而且由于位置在房子的前方,可以看到金斯布里奇的景色。但他也觉得这意味着莫琳已经将他的东西打包好搬到客房里去了。

哈罗德想起过去,他曾经多次看着客房关着的门,心中清楚她已经完全将自己封闭,不愿再让他触碰。有时他会将手放在门把上,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再次感受到她。

莫琳的声音在沉默中悠悠传来:“最近我经常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什么?”“是在伍尔维奇的一个舞会上。你碰了我的脖子,然后说了一句非常好笑的话。我们笑了好久好久。”

哈罗德皱起眉,努力回想这一画面。他记得是有一个舞会,但他能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的她有多动人、多美丽。他记得自己像傻子一样跳着舞,还记得她乌黑的长发像天鹅绒一样在脸庞两边垂下。但他应该没有那么大胆,穿过整个挤满了人的舞厅去跟她说话吧?也不太可能是他说了什么话让她笑得那么厉害。哈罗德怀疑是不是莫琳记错了,把别人当成他了。

她说:“嗯,我该让你继续上路了。我知道你一定很赶时间。”

用的是对医生说话的语气口吻。每次她想强调自己不会麻烦人家,就总是这样。她最后说了一句:“真希望记起那天你说的是什么。实在太好笑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天,哈罗德满脑子都是莫琳,还有他们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光。他们一起去旅行,哈罗德从来没有见过吃相如此谨慎的人,她会将食物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放入嘴里。那时他已经开始为两人的未来存钱,早上多打了一份开垃圾车的工,傍晚下班后有一份公共汽车售票员的兼职,每周有两天在医院值晚班,周六还到图书馆打工。有时他实在太累了,会爬到书架下睡一会儿。

那时莫琳喜欢坐公共汽车,从她家一直坐到总站。哈罗德的手在卖票、帮司机摇铃,眼睛却一直看着莫琳:穿着蓝大衣的莫琳;皮肤像瓷一样完美的莫琳;眼睛绿得灵动的莫琳;她会和他一起走路到医院,哈罗德每次都边擦洗楼梯,边想她到哪儿了,她回家的路上会看到什么?她还会溜进图书馆,在烹饪书专区翻阅,而他则从主服务台那里远远望着她,脑子里除了对她的爱,就是浓浓的睡意。

他们的婚礼很简洁,到场的许多客人他并不认识,全都戴着礼帽和手套。他们也给他父亲发了请柬,幸好他最终没来,这让哈罗德很是松了一口气。

当他终于可以与新婚妻子独处,他看着房间那头的她轻轻解下裙子,既煎熬于触碰她的欲望,又因紧张而颤抖。他脱下身上从巴士站老友那儿借来的领带和外套,抬起头来,发现莫琳已经睡到了床上。她实在是太美了。哈罗德只好逃进厕所。

“是我的原因吗?”半个小时后,莫琳在厕所门外叫道。记起这些东西是一种痛苦,当这一切已经远得永远不可追寻。哈罗德用力眨了几次眼,尝试摆脱那些画面,但它们就是不停地浮现。穿过一个又一个人声鼎沸的城镇,走过一条又一条寥落的公路,哈罗德开始明白某些过去的时刻,仿佛它们刚刚才发生。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脱离现在,陷入了回忆中。曾经的场景一次次重现眼前,他成了被迫留下的观众,目睹一个个错误、矛盾、不该作的选择,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他想起莫琳父亲去世两个月后,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听到她母亲骤然离世的消息。他要用力抱着莫琳才让她听完了消息。

“就剩下我和你了。”莫琳抽泣着说。他伸手抚摸莫琳日益隆起的肚子,答应她一切都会好的。他说他会照顾她。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莫琳开心。

那时她还愿意相信他,相信哈罗德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他当时还不知道,现在倒是明白了。是“父亲”这个身份成了他最大的考验,也促成了他的失败。也许他余下的日子都要在客房里度过了。

一路往北,向格洛斯特郡进发。有时哈罗德的脚步如此坚定,像流水一样自然,他不用想怎样先抬起一只脚,再抬起另一只。走在路上让他坚信奎妮会活下来,他的身体也因此重新焕发生气。这几天几乎不费什么劲就可以爬上一座小山,自己是越来越健壮了,哈罗德想。

在有些日子,他会更专注于目之所见。他试着寻找达意的词汇形容每次转变,但正如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一样,语言有时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杂乱无章。也有些日子,他会忘了自己,忘了在走路,忘了脚下的地,什么都不想,至少没有想那些可以用语言表述的东西。他感觉到肩上的阳光,看到滑翔的茶隼,将脚跟从地面抬起,交替承受身体的重量,世上就只剩下这些事了。

只有夜晚让他头疼。他继续寻找最简单朴素的旅店,但那些旅馆的房间好像成了阻隔哈罗德到达目标的障碍,他从心底觉得身体想席地而眠。窗帘、墙纸、相框、配套毛巾,都显得多余而无意义。他喜欢把窗开得大大的,感受窗外晴朗的夜空、新鲜的空气。

他的睡眠质量却依然很差,越来越频繁地被过去的画面困扰,或是梦见自己升到高处后狠狠落下。一早起来他看着窗棂上未落的月光,有一种被困的感觉。天几乎还没亮,他就结账出发了。

走进拂晓,他惊异地看着天空从一片血红转为统一的淡蓝,仿佛是全新版本的白日狂欢。他简直不相信自己过去那么多年从未注意过。

哈罗德的旅程继续着,“这计划怎么可能完成”的问题渐渐隐到了脑后。奎妮一定在等他,他心中坚信这一点,就像看见自己的影子一样笃定。他快乐地想象自己终于到达时的场面,奎妮应该会坐在床边一张洒满阳光的椅子上看着他。他们会有好多话说,好多回忆。他还记得有一次她在回程时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条火星棒。

“你会把我灌肥的。”他这样说。“你?你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她笑着回答。就是这句话,虽然有点奇怪,但一点不让人不自在,并且从此改变了他们说话的方式。这句话说明她也会注意他,在乎他。那天之后,她每天都给他带一些糕点,彼此之间也开始以名字相称。在路上交谈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只要一到小餐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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