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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何必伤心?伤心也是空付。
齐帧在心内自言自语。
“哥哥,你死后也会忘记我?”齐云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如果我死,当然会忘。”
死与遗忘,本就是一对双生子。
“不,我不会!”齐云骤然从齐帧怀里退出来,望着齐帧的神情写满了不服输的倔强。
“你不会什么?”齐帧纳闷。
“我不会忘。我死了,也不忘记父亲,不忘记娘!”
人往往爱这样:用极认真的口气,许诺着假大空的誓言。
齐帧不由好笑。
笑到一半,却笑不出来了。
齐云望定了他,神色那般肯定执着:“云儿也必不忘记哥哥。”
齐帧心里一百一千个明了:这是句空话。
天地间有大规则,无人可以逃脱。除非——跟他似的,不再是人。
但人生最幽默的地方莫过于,你明知这是句无法实现的空话,偏偏还那么想相信。
你明知他对你许过的誓转头即忘,却还是沾沾自喜将之记在心里。
因为他神色那么认真,你差点儿就真信了。
你已经真信了。
你在痴心错付、撞了一头一身血之后,才知道你原来真信了。
才发现你以为把持住了,却最终不小心失陷。
自然,此时齐帧并非痴情女,齐云也非花心郎。
但人世间的道理,一通则百通。
所以齐帧呵呵一笑,不信。
若错信,今后不老不死的漫漫生命中,每当寂寥时,该是何等幽怨?
不如不信。
不如默默陪他走一程,待他凋落,便去寻下一处风景。
不管齐帧信不信,齐云自己是信了。
自信的人生才有滋味。自信的人生才有奔头。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万千冷眼,也别丢了自信。
自信的齐云和多疑的齐帧,一时陷入了两两对峙的沉默。
沉默中,齐帧自柳树梢摘下一片叶子,凑到唇边吹奏。
他双手各执柳叶一端,上唇微启,悠扬清脆的乐声便神奇地飘荡在齐云耳边。
齐云怔怔望着齐帧。
齐帧并不知齐云在看他,他半垂着双眼,专心吹奏。
他也因此并不知,齐云心中,他的形象愈加高大,简直无所不能。
他不知这枚鲜嫩柳叶,吹皱吹软了少年齐云的一池心湖……
……
齐云陪母亲住的第三日上,母亲宋岚便病了。
由小病到大病到重病,终于一病不起。
初秋时候,她已昼夜咳嗽,痰中带血。
老夫人便说什么也不允齐云再同母亲住。
齐云不肯搬走,扒住母亲房间的门框不放。
老爷子听说了,毫不客气,抄起根鞭子就赶了来。
鞭子落在齐云手背上,一道血红骤起。齐云仍不肯放。
这样热闹,引得人都来看。
齐云疼得浑身直打哆嗦,却垂着头一声不吭。
他垂着头,脸掩在朦胧阴影中。人们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的心思。
母亲羸弱躺在身后,他得学会少年老成。
一鞭下去,齐云不出声,齐容却扛不住了。
下一鞭到来时,齐容站在了齐云身前。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
就如同没有人看清他的心。
没有命运驱使,没有外力鞭策,他就这么,站到了齐云身前。
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下这一鞭。
这一鞭挺疼。因为鞭稍好巧不巧抽到了他的脸。
这么疼,他却挺开心——原来这样疼!幸好没落在云儿身上。
牺牲,大概是人类身上最不可琢磨的东西之一。
至少惠蓉就琢磨不透。
惠蓉在给儿子上药时眼圈都红了。
别误会,她不是感动的——虽然她真没想到自己生出个这么仗义的儿子。
她是心疼的。不是只有宋岚才懂心疼儿子。
但齐容竟面带微笑。
这是神秘的微笑。
这是惠蓉无法理解的微笑。
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所以她一掌拍在齐容后脑:“你傻了?!”
齐容自然没有傻。
他匆匆推开母亲,卷起桌上伤药往门外跑去。
一直跑到齐云院外,齐容才放慢了脚步。
放慢的是脚步,放不慢的是心跳。除了心跳,还有心思。纷纷乱乱理不出头绪的心思:
如何跟齐云说第一句话?
如何安慰他?
如何帮他上药包扎?
如何才不结巴不失态?
如何……
如何太多了,他已然头大。
然而很快他便不必头大了——他的头一空。
脚一空的感受想必谁都有过。头一空就不一定了。
头一空,那得是大大的吃惊、大大的呆怔。
齐容就呆怔了,为眼前的情景:
齐帧牢牢抓着齐云一只手,头低低垂下,唇深深吻上。
吻那只手。
似乎听见脚步,齐帧骤地拧过头来,一道红光闪过,齐容但觉亡魂皆冒!
12
12、12、小微妙 。。。
一个人哪里最忠诚于自己?
不是心,是眼睛。
因为眼见为实。因为眼睛不像心,七窍玲珑、专擅欺骗——不仅骗人,也自欺。
但齐容此刻,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以为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眼花了,才看到齐帧双瞳血红。
不怪他不信自己,等他定睛细看时,齐帧早已恢复了正常。
早已直起身来,放开齐云的手。
齐云手背上还是那道鞭痕,一点儿没变深,也一点儿没变浅。
从始至终,齐云都没发觉什么异常——在他看来,哥哥不过是查看他的伤口罢了。
齐帧背过身去,喉咙滚动,口干舌燥。
齐容咽下心头疑惑,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来,把伤药打开,要帮齐云处理伤口。
齐云乖巧地伸出手。
同时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齐容脸颊:“哥哥,疼不疼?”
齐容拿药瓶的手一抖,心头那慌慌的感觉不由分说又蹿上来,使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不疼……”
不疼自然是假的。
但有些时候,假也可以真。齐容心里,是真不疼。真甜。
齐帧不觉得甜。
齐帧觉得很怪。他看齐容格外碍眼,十分想把齐容拎起来丢出屋外。
但另一方面,他又感谢齐容在此。若不然,他再一个把持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后果会不堪设想,齐帧愤怒了。
愤怒祖父平白将齐云打伤,让自己无端受这鲜血引诱之苦。
又愤怒齐云倔强、不知躲闪。他从前怯懦爱哭的样子去了哪儿?
还愤怒自己当时不在,未能力挽狂澜……
愤怒来愤怒去,齐帧也不知自己在愤怒什么了。
他愤怒着的时候,齐容已经笨手笨脚给齐云包扎好伤口。
齐云抬起头来一笑:“哥哥,谢谢你。”
笑容并无往常灿烂开怀,但齐容没有发现。齐容放开齐云的手,有些心虚地站起身来:“云儿,明天,明天我再来给你换药。”
“不必了。”——冷冷站在一旁的齐帧突然插嘴。
“药留在这,你不必来。”
齐帧说的斩钉截铁。
不管什么话,一旦斩钉截铁地说出,便显得格外不容人拒绝。
齐容便不知该如何拒绝。
他下意识瞟向齐云。
齐云心不在焉,看起来并没有帮他拒绝的意思。
他只好灰心,只好丧气,只好留下药瓶自己孤单单地走了。
走之前不忘留下一句嘱托:“云儿,别碰水。”
齐云点点头。
依旧显得心不在焉。
齐容一走,房内便只剩下心不在焉的齐云,与心神不定的齐帧。
齐云心不在焉,是因为母亲宋岚这来势汹汹的一病,使他心中终日惶惑。
惶惑表现在外,就是心不在焉。
而齐帧的心神不定,似乎是因为空中属于齐云的淡淡血气漂浮。血气一向令他烦躁。
但又似乎……不只是如此。似乎齐云受伤,更让他心烦意乱……
人心最微妙,齐帧看不透自己。
一个看不透自己的人是失败的。好比闭着眼睛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往往生出不必要的差错。
比如此刻,齐帧就烦躁地一把拉过齐云,捞起他的手问:“疼不疼?”
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