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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门洞里。
张山林提着鸟儿笼子走过来:“庄掌柜的,您在门洞儿里干吗呢,怎么不进去呀?”
“秋月姑娘和一个洋人刚进去,我来的不是时候。”
“洋人?”张山林一愣,庄虎臣凑到他的耳旁悄声说道:“您还记得松竹斋倒闭之前跟银行借银子那事儿日巴?就是那个洋人经手办的,松竹斋改成荣宝斋都好些年了,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趁着眼下的乱劲儿又来找后账?”庄虎臣往张家门口看了看:“他来就来吧,还扯上了秋月姑娘,这事儿就复杂了。”
“等等,您说什么,秋月和洋人在一块儿?”张山林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额大人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呀,怪不得他要送鸟儿给我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庄虎臣听得莫名其妙,张山林拍拍他的肩膀:“我说庄掌柜的,什么松竹斋改成荣宝斋的,您趁早儿把它忘了吧,如今是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洋兵正四处抢东西呢。”张山林压低了声音:“咱们那铺子可得有点准备。”
庄虎臣也压低了声音:“值钱的东西都埋起来了。”
张山林摆摆手:“瞎掰!我刚在额大人家看见的,洋兵掘地三尺找宝贝,你埋哪儿也得让他们挖出来。”
“您别把话扯远了,先说眼前的,您说,这秋月姑娘……”
“好事儿啊,现在什么人最横?洋人哪,随便抢东西、杀人,连老佛爷都惹不起跑啦,就甭说贝子爷、额大人了。”张山林摇晃着脑袋,“秋月姑娘,行啊,勾搭上洋人,贝子爷就不敢惦记了,他额大人还能拿荣宝斋怎么着啊?”
庄虎臣点点头:“您说得有道理。得,您进去吧,我改日再来。”张山林进了院子径直就去了侄子的卧室,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幼林,我可差点儿就见不着你了!”
张幼林斜靠在被子上,诧异地看着他:“叔儿,街上这么乱您还出门儿?”张山林举起鸟儿笼子:“你瞧瞧,这鸟儿你见过吗?告诉你吧,极品蓝靛颏儿,全北京城就这一对儿,陪上命也值,哪儿像你啊,不明不白地挨了一炮……”
这时,张李氏陪着秋月、伊万走进来,张山林站起身,有些尴尬:“呦,秋月姑娘来啦,你们聊,你们聊……”他提起鸟儿笼子赶紧溜了。
用人抱进一摞书,放在了张幼林的枕边,秋月看了看张幼林的伤腿,怜惜地问道:“还疼吗?”
“没事儿,我能忍着。”
“我给你选了些书,反正你也下不了地,慢慢看吧。”
张李氏笑望着秋月:“也就是你还能说说他,我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她们坐在床边闲聊,张幼林注视着伊万:“伊万先生,您不会带秋月姐去俄国吧?”刚才一进门,张幼林就发现伊万有些异样。
“这可说不好,我的任期已经满了,卸任后我会考虑回圣彼得堡,秋月答应跟我走。”伊万的脸上洋溢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幸福和喜悦。
张幼林一下子失望到了极点,他又转向秋月:“秋月姐,这是真的?”
秋月默默地点点头。
“秋月姐,你回答我!”张幼林显得很固执,秋月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是真的,幼林,我已经答应伊万了。”
听到秋月这样确切的回答,张幼林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数年来魂系梦牵、不断憧憬的一个美丽的梦想瞬间就被击碎了,他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第十四章
庚子事变,以朝廷和十一个国家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和约》宣告结束,八国联军撤出了北京城,庄虎臣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在联军占领期间,北京城内,地安门以东、东安门以北,房屋被焚毁十分之七八,前门以北、东四以南,几乎全部被毁,遭到破坏的其余各处不计其数,然而琉璃厂竟然平安地度过了这场劫难,没有遭到抢劫,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这事儿实在是有些蹊跷,它成为了庄虎臣和很多人心中的一个谜团。
那天上午,一位儒雅的年轻人慕名来荣宝斋买端砚,寒暄过后,庄虎臣得知他是新近到《京早报》供职的记者,叫赵翰博。那时,京城刚有报纸出现,还是稀罕之物,庄虎臣心里琢磨:记者?那可是消息灵通人士,往后打听个事儿什么的用得着,别怠慢了,于是就热情款待,吩咐宋栓到后院把埋起来的那几方名砚取出来,供赵先生挑选。
赵翰博听罢很是诧异:“庄掌柜,您的好东西都藏起来啦?”
“不是怕洋兵抢铺子吗,”庄虎臣给赵翰博沏上茶,“嘿,赵先生,也邪了门儿了,按说洋人都知道琉璃厂,可洋兵怎么就没到这儿抢来呢?”
“这个嘛……”赵翰博沉吟了片刻,表情神秘,“跟赛金花有关。”
“您说的是在陕西巷开窑子的那个赛金花?她能有这本事儿?”座虎臣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不过他基本上不信。
“您可问到点儿上了,不瞒您说,报上登的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庄虎臣立刻就来了兴致:“那您给说说?”
“行啊!”赵翰博是个口若悬河的人,就此打开了话匣子,“赛金花儿可是有些来历,当年洪状元在苏州的烟花巷儿里遇见她,立马儿被迷倒,不惜花重金给她赎身。后来洪状元做了朝廷的钦差大臣,就带上赛金花儿去周游列国。其实,赛金花儿长的算不上特别漂亮,但是聪明过人,在德国,特别受到腓特烈皇后的喜爱,时不时地就召见她,赛金花儿的周围还围着一群青年贵族军官,其中就有后来成为八国联军总司令的瓦德西。”
“呦,那后来赛金花儿怎么又开上窑子了?”庄虎臣一脸的惊奇。
“命不好啊,享不了这个福,洪状元做完了钦差大臣回到北京,没多少日子就一命呜呼了,洪状元死后,赛金花儿自然是被大太太赶出了家门,她衣食无着,只好重操旧业。”
庄虎臣给赵翰博倒上茶,赵翰博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八国联军打进北京,赛金花儿和老相好瓦德西重逢,赛金花儿说,老瓦,别抢了,给北京的老少爷们儿留条活路吧!瓦德西说,行啊,看你面子了,两人说着话儿就上了老佛爷的龙床……可那一晚上也没睡踏实,半夜里厨房着火,眼瞧着大火往这边蹿过来,赛金花儿和瓦德西赶紧起身,衣裳都顾不上穿,只好光着腚在紫禁城里逃命……”
“还好,深更半夜的,又是在宫里,没什么人瞧见。”庄虎臣为他们庆幸,他转念一想,“我说,照您的说法儿,琉璃厂的铺子没遭抢,都是赛金花儿的功劳啦?”
庄虎臣把赵翰博当贵客招待,沏的是上好的铁观音,赵翰博被铁观音的香气迷住了,心思全在茶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庄掌柜的,我虽说是报社的记者,可不瞒您说,有关赛金花儿的这段儿也是道听途说的,登在报上给大伙儿解个闷儿,您可千万别当真。”
“啊?闹了半天都不是真的?”庄虎臣吃惊不小,赵翰博看着他不禁哑然失笑:
“您以为报上登的就是真的?”
“不是真的,登它干吗呀?”庄虎臣是个诚信之人,这点超出了他的想象。赵翰博放下茶碗:“那我可告诉您,只要不是您自己亲眼看见的,就别实打实的全信。
“噢,”庄虎臣明白了,“那合着,您这差使是蒙人的?”
“混饭吃,混饭吃呗。”赵翰博敷衍着。
宋栓抱过来几方砚台放在桌子上,“庄掌柜的,咱们看砚台。”赵翰博拿起一方带有冰纹冻的名品端砚把玩起来,只见砚石上的洁白处略泛出青色细丝花纹,纹中有晕,似线非线、似水非水,意蕴无穷。
庄虎臣凑过去:“我这砚台可都是真的,您那差事能蒙事,蒙完了还有饭吃,我可蒙不了,蒙了就得砸饭碗。”
赵翰博抬起头来,坦然地笑了:“这叫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人活一世,各行其道。”
赵翰博选中了这方,付了银票,心满意足地走了。
张幼林在北洋师范的英文教习查理先生是位狂热的足球爱好者,课余时间组织了一支球队,张幼林报名参加了,在一次训练的时候由于运动量过大,旧伤复发,他只好从北洋师范休学一年,回家养伤。
在家闲着没事,张幼林钻研起了《武经总要》。这是北宋仁宗时期中国第一部由官方主持编修的兵书,详尽记述和介绍了北宋时期军队使用的各种冷兵器、火器、战船等器械,并附有兵器和营阵方面的大量图像,张幼林已经看到了第十三卷《器图》,他正比画着揣摩书里一种叫“铁链夹棒”的兵器的用法,张李氏抱着一摞书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