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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们的心就一抖一抖的。从春到冬那座荒山被这种声音笼罩了。大姑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大姑父也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他们的汗珠子掉在山上。大姑精疲力竭时,她真地想坐下歇一歇,当她抬眼看到埋在山上的一对儿女的坟墓时,仿佛看到了一对儿女正睁着一双眼睛眼巴巴地在望着她。在说:妈,俺们想吃一口苹果。这时大姑的眼睛就湿了。她浑身上下就又有了力气。从春到秋,大姑和大姑父在荒山上挖了一个又一个树坑,他们要等到春天时再种上一棵一棵苹果树苗,到那时,离结苹果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
春天的时候,大姑把房子卖了,她用卖房子的钱买来了树苗。从此大姑和大姑父就住在了大山上搭起的简易窝棚里。村人们望着栽种在荒山上的苹果树,就说:公鸡下蛋了。这时村长老奎来了一次,老奎望了眼栽种下的苹果树苗,又看了眼大姑说:咱这方圆几十里还没有种成苹果树的呢,要不行就种点儿别的吧。大姑说:不,我就要种苹果。老奎又说:房子也卖了,地也荒了,以后吃啥?住啥?大姑说:我们住山上,吃苹果。老奎就觉得大姑的脑子出了毛病。他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那你就种吧,村里也不要,种出金子也是你自己的。大姑说:我不要金子,我要苹果。
树苗是种上了,接下来,大姑和大姑父又开始齐心协力为树苗浇水。山上没有水,要到山下去担。山下有条河,大姑和大姑父就到山下的河里去担水。他们往返一回要去好远的路。每当大姑担回一担水,把水浇在幼小的树苗根下时,大姑都觉得是在一口口地喂儿女,儿女一口口地吃下去就会一点点儿地长大,长高。
大姑父的身体愈来愈不行了,他每担上一担都要歇上几回,他就望着已被踩成了一条弯弯的小路说:要是有口井就好了。大姑啥也不说,她担着水,从大姑父身边走过去。大姑父只能咬紧牙,担起水桶一摇一晃相跟着向前走去。大姑父走了一趟又走了一趟,他觉得自己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他眼发花,腿发软,最后他就跌倒了,倒下的时候从胸腔里喷出一口热热的血。大姑父说:孩他妈,我怕吃不上苹果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那座荒山又多了一个坟墓。
大姑已没有了眼泪,她开始恨山、恨水,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狗日的苹果我要吃你,就吃你!
大姑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现在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满山遍野的希望了。大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种下的树苗不会开花结果。她一趟又一趟地奔波在山上山下,她不停歇地为树苗们浇水,她在为树苗浇水时,嘴里喃喃地说:喝吧,孩子,让你们喝个够。仿佛她在为孩子们哺育玉液琼浆。树苗们一点点儿返青发绿了,又一片片地长出了嫩芽。大姑又说:快快长吧,再长高点儿长大点儿……后来,树苗们就真地一点点儿长大了长高了。大姑日里夜里守在山上,她怕树苗们被风吹了,被雨淋了。老伴和孩子们的坟墓就掩映在这片苹果树中,大姑会长时间地冲着亲人和苹果树发呆,然后自言自语:别怕,我陪着你们呢,饿了说一声渴了也说一声……她这么自言自语不知冲亲人还是冲这些树。晚上,大姑只要听到被风吹动的树叶声,她就睡得踏实妥贴。
大姑一直也没有停止为树们浇水培土,在大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时,她只要抬头看一眼那些正嗷嗷待哺的树们,她的身体里就又充满了力气。仿佛是孩子们在等她,老伴在等她。
那年秋天,大姑又开始了挖树坑,整整又挖了一个冬天,她要等春天来时,再种上一批小树,她要让整座山都种上苹果树。大姑吭吭哧哧地喘息整整响了一冬。村人们坐在炕上,望着大姑奋斗在荒山上的身影就说:大姑这是疯了,那片荒山咋就能种出苹果?那年冬天村长老奎又来了一次,冲大姑说:歇歇吧,要是种不出苹果,人也得活。大姑不歇,手脚不停:种出也得种,种不出也得种。老奎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春天又到了,大姑又运来了一批苹果树苗,栽在一冬挖出的树坑里。去年种出的树开始返青,十有五六却没能再次返青,就像大姑那对夭折的儿女。大姑望着夭折的树们,嗷嗷地哭了,那一天,人们都听到了大姑的哭声。虽说人们都劝过大姑,可听到大姑这么哭,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大姑的一双儿女和老伴儿去时大姑也是这么哭的。
大姑也只是哭一哭,就像她失去亲人一样,哭过也就哭过了,她还要种苹果,不是还有一些树苗活过来了吗?大姑这么宽慰自己。大姑又开始种树、浇水,施肥,一趟又一趟,一次又一次。大姑只剩下一个信念了,那就是说啥也要让树苗成活,开花结果……
大姑把树栽到第三年时,那些苹果树竟开出了花,那满山遍野的苹果树花灿烂一片。大姑站在这片花丛中,自己也快变成了一片花。村人们看见了这些花,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踏实。有人就说:开花也不一定能结果,咱们这儿啥时候种出过苹果?又有人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等着吧。
渐渐地,花儿们就凋落了。然后一个个小小的果子就长了出来。大姑更加勤奋地奔波在山上山下,她要为这些未成年的果子们浇水,大姑跑烂了一双脚,压肿了一双肩。大姑觉得这一切都没啥,就是死了,只要能长出苹果也值了。那些挂满枝头的果儿就一点点儿地大了,又一点点儿地压弯了枝头,果子先是青绿的,后来就慢慢地红了。这时就到了秋天。大姑的苹果熟了。大姑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孩子呀,吃苹果吧,妈把苹果种出来了,你们吃吧,大口地吃吧,妈不和你们争,妈以后再吃。她又说:孩子他爹,你也吃吧,我知道你没有吃过几回苹果,你是舍不得,这回你不要舍不得,该吃你就吃吧,这是咱自家种的,你苦熬了一辈子,你就敞开吃一回吧……她就把先红了的苹果摘了下来,供在了三座坟头上……
那一年,大姑的苹果树终于结出了果。她一口也没有舍得吃,把那些苹果分送给了村人们。村人们一边吃着大姑的苹果一边说:他大姑,你真行,以后你可就发了。村长老奎说:他大姑,真没想到,还真结果子了,要是知道真能结出果子,当初包荒山说破大天也轮不到你头上啊。大姑就说:多谢了村长,你的恩德我以后会报答你的。村长又问大姑以后还有啥打算。大姑就说:种树,把荒山都种满为止。老奎说:差不多就行了,树种多了该遭恨了。大姑想:吃苦受累是自己的事,有啥恨不恨的。
又一年,大姑的苹果丰收了。大姑就想,这是孩子们和孩子爹吃够了。那一年,大姑吃上了自己种的苹果,她又分了一些给村人,自然没少了村长老奎的那份儿。剩下的大姑就卖了。大姑想用卖苹果的钱等来年春天打一口井,再买一批树苗。没想到的是,还没有到春天大姑种树就出了名,县里和乡里要召开现场会。这时老奎找到了大姑。老奎说:他大姑,你行了,这下你出名了。县里、乡里要给你开会了,你行了!老奎说了半天,意思是要让大姑出招待费,县里乡里的领导来了怎么也得吃一顿饭,会是为大姑开的,这笔钱大姑不出谁出?这是老奎的逻辑。大姑说:我不想开会,我只想种树。老奎就有些不高兴地说:开不开会的你说了不算,我说的也不算,你要是不出这笔钱,让谁出,难道让张三王五出?大姑无奈,终于还是出了那笔招待费。那一年大姑没能买上树苗,也没有打上井。
后来,大姑的井终于打成了,又种上了一些树,大姑的荒山快要种满果树了。大姑出了名。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种苹果的大姑。大姑不再住窝棚了,她在山上建起了房子。人们开始不断地到大姑这里串门,他们吃着大姑的苹果,抽着大姑的烟,不停地说:大姑这回你行了,你行了。村人们把大姑的苹果吃得响声一片,他们就又说:没看出来,这山上的苹果会这么好吃。吃完抽完村人们就走了。
大姑觉得村人这么做也没啥,不就是吃一些苹果嘛,都是邻居,住在一个村里都快一辈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因此,每次有村人来,大姑都拿出最好的苹果招待村人。让大姑没有想到的是,村长老奎又一次找到了她。老奎说:大姑你行了!说完这句话,老奎就开始大声地吃苹果,吃完苹果老奎才又说:村里要建学校了。大姑不知道村里建学校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就那么看着老奎。老奎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