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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想回屋睡觉的,却听见屋子里有低低的说话声。无忧有些疑惑,这房里除了陆万劫,难道还会有别人?
无忧推开房门,见到了那个总是跟着林铁衣的小跟班。小跟班踩着梯子,站立在高处,手里拿着一个灯管。陆万劫站在下面扶着梯子,手里还拿着电线钳子等物。两人正说得热闹,看见无忧回来,都怔了一下。
无忧看见这个小跟班,有点厌烦,轻描淡写地说:“怎么哪都有你?”
这话带着一点火药味,小跟班很老实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陆万劫正为今天上午杀人的事情郁卒,见他这样,也不搭话。
无忧回了卧室,在洗手间洗了脸,刚才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想洗澡。犹豫了一会儿,探头看外面,刚好看见小跟班收拾工具箱离开。陆万劫试了试电灯开关,觉得没问题了,也随即进洗手间洗手。
两人在狭窄的门口碰了照面。林无忧仰起脸看他,陆万劫别转过脸,一言不发地打开水龙头,挤了一点洗手液,哗啦哗啦洗手。
林无忧斜斜地倚在门口,透过镜子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陆万劫。”
陆万劫将凉水浇在脸上,停了一会儿才回应:“嗯?”
“你少和那个小白脸说话。”林无忧不高兴地说。
这话说的有点孩子气,陆万劫忍不住笑了一下,语气温和下来:“为什么?”
林无忧扁着嘴,用指甲划拉门框,嘟囔道:“他骂我。”
“他骂你什么?”陆万劫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他。
林无忧没好意思复述小白脸在车里说过的原话,于是梗着脖子道:“反正他不是好人,凶巴巴的,你不要跟他玩,会被他带坏的。”
陆万劫点点头,抓起架子上的毛巾擦脸擦手,对林无忧道:“他是个惯偷,在监狱里待过几年,挺机灵的人,可惜用错了地方。”他冲林无忧招手:“你来,我给你洗头。”
林无忧哦了一声,走到陆万劫身旁,还没开口,陆万劫低头在他衣服上嗅了一下,嫌弃地笑,低声说:“脏孩子。”
林无忧的脸立刻红了,夺过毛巾要把他推出去:“我自己洗,你先出去。”
陆万劫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这才发觉他的手腕非常纤细,像是被销减了一部分骨肉似的。陆万劫放轻了力道,唯恐不小心把他捏碎。
“你这几天觉得怎么样?”陆万劫担忧地看着他。
林无忧吓得满头冷汗,唯恐被他看出自己身体的异样,于是绷紧了脸,做出一副冷漠厌烦的样子:“死不了,放开我。”
陆万劫受他一顿抢白,有点郁闷,讪讪地松开他的手腕,关上门离开了。
林无忧确认门反锁之后,才艰难地脱掉衬衫和牛仔裤。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变形。胸骨与肋骨清晰可辨,两手骨架精瘦,两条腿却愈发地细长,足弓隆起的弧度很深,以至于他不能很稳定地站在地面上。
这样子并不可怕,然而已经足够怪异了。
林无忧解开了身体上裹的布,只觉得后背猛地下沉。从肩胛骨处生出两块大而丑陋的红色肉瘤,宛如半凝固的糖稀似的垂下来。
林无忧被自己这种鬼样子吓到了,他怔了一会儿,哆哆嗦嗦地拿起盥洗池上的剃须刀,取出刀片,不管不顾地反手刺向肉瘤。他想把这两块怪东西切掉。
但是和以前一样,除了剧痛和大量的鲜血之外,那两块东西还是结实地黏在自己身上。
地板上的血和水混在一起,显得有点恐怖。林无忧噙着眼泪,把刀片冲洗干净放回去,然后用拖把擦洗了地板。他在伤口上撒了一点药粉,重新穿上衣服,确定不会被别人看出异样后,他才走出浴室。
陆万劫已经出去了。林无忧有些疲倦地躺在床上,背部火辣辣地疼,他只能伏趴着。他不愿意去计划自己的未来,但现实却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他想起了以前家里养的老猫,在即将知道自己要死时,就悄悄地离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死掉。
林无忧睡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陆万劫回来,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政府已经开始大规模地调运飞机,将污染区的所有人全部迁移出去。
陆万劫跳到床上,扳着林无忧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说:“宝贝,我们得救了!”
林无忧心里也有一些高兴,这样一来,好多人都得救了,可是这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他打了一个哈欠:“放开我,我知道了。”
陆万劫坐在他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黝黑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你放心,到时候我带你去国外治病,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先进,一点辐射算什么。你看街上好多变异的人都活着呢,你全胳膊全腿的,怕什么!”
“哦。”林无忧提不起什么兴趣,随口说:“去国外要花很多钱的。你又没钱……”
陆万劫被噎住了,脸色阴沉,然后翻身下床,拉开床前的抽屉,拿出自己的钱夹,从里面拿出几张银行卡,赌气道:我有钱的,喏,给你。”
林无忧很尴尬,讪讪地把卡还给他:“我开玩笑的。”
“我不是开玩笑的。”陆万劫涨红了脸,很认真地说:“这是我转业的安置费,还有这几年工作的积蓄,加起来大概五十多万。本来是打算买房娶媳妇的……”
林无忧忍不住笑了,眼泪也差点流下来。他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抽了下鼻子,轻声说:“那你把钱给我看病了,可怎么娶媳妇呢?”
陆万劫涨红了脸,支吾道:“没、没事,你看病更重要。”
林无忧掀开棉被,直起身,软绵绵地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等我病好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陆万劫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林无忧抱着他,左右摇晃,用耳语问:“要不要啊?”
陆万劫拉开他,怔怔地问:“你随便说说,还是认真的?”
林无忧红着脸笑笑,把脸埋在陆万劫的衣服里蹭来蹭去。
晚上吃过饭后,众人团团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收听无线电。里面的广播员声音夹杂着丝丝的电流声。
“……山西、河南、河北、山东、甘肃一带,从明天起将会有大批飞机降落到主要人口密集区,分批分次地将群众带离污染区。请大家往城市内部集结,不要独自到偏僻的山区冒险。于此同时,军方会派出一大批专业人员去前往核污染最严重的地区,清除污染源……”
广播还没有结束,大家已经高兴地欢呼起来,他们终于可以从这场无休止的荒诞梦境中解脱出来。有的人已经在畅想安全区的生活了。
“我一直生活在北方,房子老婆孩子全没了,离开这里,要怎么生活啊?”
“政府会给咱们安排的吧?”
“咱们是老师,到了南方大不了还是教书嘛。”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啊?”
“什么样子,肯定是老样子嘛,满大街都是人,雾霾、堵车,上班迟到扣奖金,回家哄小孩做饭洗碗……”
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比现在横尸遍野、满地怪物的世界要好得多。
这些教员们讨论的热火朝天,那些逃犯们却统一地沉默了。他们固然为离开污染区而高兴,但又为离开之后的生活发愁。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十数年的牢狱之刑。万一离开这里,是不是换了新监狱接着服刑呢?
这些人愁苦地思索着,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林无忧。
林铁衣受一帮兄弟的委托,迟疑地走到林无忧身边,自来熟地笑了笑,坐下,开口道:“小忧,听说你是学法律的?”
无忧乐呵呵地笑:“是啊。”
旁边的陆万劫有点不高兴,低头暗自思索:小忧,小忧……哼!
“那我问你个事啊。”林铁衣有点紧张:“我们这帮兄弟们都是犯了事的,如今从监狱里逃出来是迫于无奈。要是到了安全区,官方会怎么处置我们?”
“额……”无忧也有点犯难,想了想,说:“大概不会追究你们越狱的罪名。不过该服的刑还是不能免的。”
林铁衣有点傻眼:“出去以后还要坐牢啊!”
“那当然啊,法网恢恢。国法大过天嘛。不然制定它干嘛的。”无忧轻笑:“你这话说的,就像小孩子过年就不用写作业似的。”
林铁衣感觉到了来自法律的恶意,语气有些凄苦:“可是我们才刚刚死里逃生啊。旧社会国家发生灾难,皇帝都要大赦天下的。”
“这个嘛……”无忧积极地在脑子里搜捕学到的知识:“中国倒是也有特赦令这一说,不过那要主席签字的。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