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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虹见了书中之事,已知蔡氏有后,诸盗尽已受刑,沥血奠祭。举手加额,感谢天地不尽!是夜,瑞虹沐浴更衣,写下一纸书信,寄谢丈夫;又去拜谢了大奶奶,回房把门拴上,将剪刀自刺其喉而死。其书云:
贱妾瑞虹百拜相公台下:虹身出武家,心娴闺训。男德在义,女德在节;女而不节,行禽何别!虹父韬韦今不戒,曲蘖迷神。诲盗亡身,祸及母弟,一时并命!妾心胆俱裂,浴泪弥年。然而隐忍不死者,以为一人之廉耻小,阖门之仇怨大。昔李将军忍耻降虏,欲得当以报汉。妾虽大流,志窃效此。不幸历遭强暴,衷怀未申。幸遇相公,拔我于风波之中,谐我以琴瑟之好。识荆之日,便许复仇。皇天见怜,宦游早遂。诸奸贯满,相次就缚;而且明正典刑,沥血设飨。蔡氏已绝之宗。复蒙披根见本,世禄复延。相公之为德于衰宗者,天高地厚,何以喻兹。妾之仇已雪而志以遂矣!失节贪生,贻玷阀阅,妾且就死,以谢蔡氏之宗于地下。儿子年已六岁,嫡母怜爱,必能成立。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姻缘有限,不获面别,聊寄一笺,以表衷曲。
大奶奶知得瑞虹死了,痛惜不已,殡殓悉从其厚。将他遗笔封固,付承舍寄往任上。朱源看了,哭倒在地,昏迷半晌方醒。自此患病,闭门者数日,府县都来候问。朱源哭诉情由,人人堕泪,俱夸瑞虹节孝,今古无比,不在话下。后来朱源差满回京,历官至三边总制。瑞虹所生之子,名曰朱懋,少年登第,上疏表陈生母蔡瑞虹一生之苦,乞赐旌表。圣旨准奏,特建节孝坊,至今犹在。有诗赞云:
报仇雪耻是男儿,谁道裙钗有执持。
堪笑硁硁真小谅,不成一事枉嗟咨。
第二十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
湖面民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这首诗是杨备游太湖时所作。这太湖在吴郡西南三十余里之外。你道有多少大?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广三万六千顷,中有山七十二峰,襟带三州。那三州?苏州、湖州、常州。东南诸水皆归:一名震泽、一名具区、一名笠泽、一名五湖。何以调之五湖?东通长洲松江,南通乌程霅溪,西通义兴荆溪,北通晋陵滆湖,东通嘉兴韭溪,水凡五道,故谓之五湖。那五湖之水,总是震泽分流,所以谓之太湖。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湖、莫湖、贡湖、胥湖。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东曰梅梁湖,杜圻之西、鱼查之东曰金鼎湖,林屋之东曰东皋里湖,吴人称做太湖。那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两山最大。东洞庭曰东山,西洞庭曰西山。两山分峙湖中。其余诸山,或远或近,若浮若沉,隐见出没于波涛之间。有元人许谦诗为证:
周回万水入,远近数州环。
南极疑无地,西浮直际山。
三江归海表,一径界河间。
白浪秋风疾,渔舟意尚闲。
那东西两山在太湖中间,四面皆水,车马不通。欲游两山者,必假舟楫,往往有风波之险。昔宋时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风,曾作诗一首:
白雾漫空白浪深,舟如竹叶信浮沉;
科头宴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话说两山之人善于货殖,八方四路,去为商为贾。所以江湖上有个口号,叫做“钻天洞庭”。内中单表西洞庭有个富家,姓高,名赞,少年惯走湖广,贩卖粮食。后来家道殷实了,开起两个解库,托着四个伙计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浑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高标,文名秋芳。那秋芳资性聪明,自七岁读书,至十二岁,书史皆通,写作俱妙。交十三岁,就不进学堂,只在房中习学女工,描鸾刺凤。看看长成十六岁,出落得好个女儿,美艳非常。有《西江月》为证: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高赞见女儿人物整齐,且又聪明,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到也不论。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有多少豪门富室日来求亲的,高赞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许允。虽则洞庭在水中央,三州通道,况高赞又是个富家,这些做媒的四处传扬,说高家女子美貌聪明,情愿赔钱出嫁,只要择个风流佳婿。但有一二份才貌的,那一个不挨风缉缝,央媒说合。说时夸奖得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及至访实,都只平常。
高赞被这伙做媒的哄得不耐烦了,对那些媒人说道:“今后不须言三语四。若果有人才出众的,便与他同来见我。合得我意,一言两决,可不快当!”自高赞出了这句言语,那些媒人就不敢轻易上门。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言未必真;
试金今有石,惊破假银人。
话分两头。却说苏州府吴江县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钱名青,字万选。此人饱读诗书,广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也有《西江月》为证:
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风流不在着衣新,俊俏行中首领。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青钱万选声名,一见人人起敬。
钱生家世书香,产微业薄,不幸父母早丧,愈加零替。所以年当弱冠,无力娶妻,止与老仆钱兴相依同住。钱兴日逐做些小经纪供给家当,每每不敷,一饥两饱。幸得其年游庠,同县有个表兄,住在北门之外,家道颇富,就延他在家读书。那表兄姓颜,名俊,字伯雅,与钱生同唐生,都则一十八岁,颜俊只长得三个月,以此钱生呼之为兄。父亲已逝,止有老母在堂,亦未曾定亲。
说话的,那钱青因家贫未娶,颜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岁还没老婆?其中有个缘故。那颜俊有个好高之病,立誓要拣个绝美的女子,方与他缔姻,所以急切不能成就。况且颜俊自己又生得十分丑陋,怎见得?亦有《西江月》为证:
面黑浑如锅底,眼圆却似铜铃。牙齿真金镀就,身躯顽铁敲成。痘疤密摆泡头钉,黄发蓬松两鬓。楂开五指鼓锤能,枉了名呼颜俊。
那颜俊虽则丑陋,最好妆扮,穿红着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更兼他腹中全无滴墨,纸上难成片语,偏好攀今掉古,卖弄才学。钱青虽知不是同调,却也借他馆地,为读书之资,每事左凑着他。故此颜俊甚是喜欢,事事商议而行,甚说得着。
话休絮烦。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气,颜俊有个门房远亲姓尤,名辰,号少梅。为人生意行中,颇颇伶俐,也领借颜俊些本钱,在家开个果子店营运过活。其日在洞庭山贩了几担橙桔回来,装做一盘,到颜家送新。他在山上闻得高家选婿之事,说话中间偶然对颜俊叙述,也是无心之谈。谁知颜俊到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觅一头好亲事,都不中意。不想这段姻缘却落在那里。凭着我恁般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说,再增添几句好话,怕道不成。”那日一夜睡不着。天明起来,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
尤辰刚刚开门出来,见了颜俊,便道:“大官人为何今日起得恁早。”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来。”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见委?请里面坐了领教。”颜俊到坐启下,作了揖,分宾而坐。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当效力,只怕用小子不着。”颜俊道:“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少梅作伐。”尤辰道:“大官人作成小子赚花红钱,最感厚意。不知说的是那一头亲事。”颜俊道:“就是老兄昨日说的洞庭西山高家这头亲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则个!”尤辰格的笑了一声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了。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别人做媒罢!”颜俊道:“老兄为何推托?这是你说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寻别人。”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颜俊道:“别件事,或者有些东扯西拽,东掩西遮,东三西四,不容易说话。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儿不要嫁人便罢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随他古怪,然须知媒人不可怠慢。你怕他怎的!还是你故意作难,不肯总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