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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是你吗?”
两个旁观者又吓了一跳,因为他令人害怕地突然转向了她。然而她却任凭他抓住,坦然地坐着,低声说,“我求你们,好先生们,不要过来,不要说话,不要动。”
“听:”他惊叫,“是谁的声音?”
他一面叫,一面已放松了她,然后两手伸到头上,发狂似地扯起头发来。正跟除了做鞋之外他的一切都会过去一样,这阵发作终于过去。他把他的小包卷了起来,打算重新挂到胸口,却仍然望着她,伤心地摇着头。
“不,不,不,你太年轻,太美丽,这是不可能的。看看囚犯是什么样子吧!这样的手她当年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脸她当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声音她当年从来没有听到过。不,不。她……还有他……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北塔那漫长的时间之前。(奇*书*网。整*理*提*供)你叫什么名字,我温和的天使?”
为了庆贺他变得柔和语调和态度,女儿跪倒在他面前,哀告的双手抚慰着父亲的胸口。
“啊,先生,以后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我的母亲是谁,我的父亲是谁,我为什么不知道他们那痛苦不堪的经历。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能在这儿告诉你。我现在可以在这儿告诉你的是我请求你抚摸我,为我祝福,亲我,亲我啊,亲爱的,我亲爱的!”
他那一头凄凉的白发跟她那一头闪光的金发混到了一起,金发温暖了白发,也照亮了它,仿佛是自由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了你曾听到过的甜蜜的音乐……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但我希望会……就为它哭泣吧,为它哭泣吧!如果你在抚摸我的头发时能回想起在你自由的青年时代曾靠在你胸前的头的话,就为它哭泣吧,为它哭泣吧!若是我向你表示我们还会有一个家,我会对你一片孝心,全心全意地服侍你,这话能令你想起一个败落多年的家,因而使你的心憔悴,你就为它哭吧,哭吧!”
她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像摇孩子似的在胸前摇着他。
“如果我告诉你,我最最亲爱的人,你的痛苦已经过去,我是到这儿来带你脱离苦海的,我们要到英国去,去享受和平与安宁,因而让你想到你白白葬送的大好年华,想到我们的生地……对你这样冷酷无情的法兰西,你就哭吧!哭吧!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名字,谈起我还活着的父亲和已经死去的母亲,告诉你我应当跪在我光明磊落的父亲面前求他饶恕,因为我不曾营救过他,不曾为他通宵流泪、睡不着觉,而那是因为我可怜的母亲爱我,不肯让我知道她的痛苦。若是这样你就哭吧!哭吧!为她而哭!也为我哭!两位好先生,谢谢上帝!我感到他神圣的眼泪落在我脸上,他的呜咽抽搐在我心上!啊,你看!为我们感谢上帝吧!感谢上帝!”
他已倒在了她的怀里,他的脸落到了她的胸膛上:一个异常动人,也异常可怕的场面(因为那奇冤和惨祸)。两个在场人都不禁双手掩面。
阁楼的静谧久久不曾受到干扰,抽泣的胸膛和颤抖的身躯平静了下来。正如一切风暴之后总有静谧。那是人世的象征,被称作生命的那场风暴必然会静下来,进入休息和寂寥。两人走上前去把父女俩从地上扶了起来……老人已逐渐歪倒在地上,精疲力竭,昏睡过去。姑娘是扶着他倒下去的,让他的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她的金发垂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光线。
“如果我们能把一切安排好,”她说,罗瑞先生已好几次抽动鼻孔,这时才对她弯下身来。她向他举起手说,“我们立即离开巴黎吧!不用惊醒他就能从门口把他带走……”
“可是你得考虑,他经得起长途跋涉么?”罗瑞先生问。
“这个城市对他太可怕,让他长途跋涉也比留在这儿强。”
“这倒是真的,”德伐日说,此时他正跪在地上旁观,听着他们说话。“更重要的是,有一切理由认为,曼内特先生最好是离开法国。你看,我是不是去雇一辆驿车?”
“这是业务工作,”罗瑞先生说,转瞬之间恢复了他一板一眼的工作态度。“既是业务工作,最好就由我来做。”
“那就谢谢你了,”曼内特小姐催促道,“就让我跟他留在这儿。你看,他已经平静下来。把他交给我好了,不用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如果你关上门,保证我们不受干扰,我毫不怀疑他在你回来的时候会跟你离开时一样平静。我保证尽一切努力照顾好他。你一回来我们马上就带他走。”
对这做法罗瑞先生跟德伐日都不怎么赞成。他们都很希望有一个人能留下来陪着,但是又要雇马车,又要办旅行手续;而天色又已经晚了,时间很急迫。最后他们只好把要办的事匆匆分了个工就赶着办事去了。
暮色笼罩下来,女儿把头放在硬地上,靠在父亲身旁,观察着他,两人静静地躺着。夜色越来越浓,一道光从墙壁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罗瑞先生和德伐日先生已办好了旅行所需的一应事项,除了旅行外衣、围巾,还带来了夹肉面包、酒和热咖啡。德伐日先生把食品和带来的灯放到鞋匠长凳上(阁楼里除了一张草荐床之外别无他物),他跟罗瑞先生弄醒了囚徒,扶他站起身来。
人类的全部智慧怕也无法从那张脸上那惊恐茫然的表情解释他心里的神秘。他是否明白已经发生的事?他是否回忆起了他们告诉他的东西?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自由?没有任何聪明的头脑能够回答。他们试着和他交谈,但是他仍然很迷糊,回答来得很缓慢。见到他那惶惑迷乱的样子,他们都感到害怕,都同意不再去惊扰他。他露出了一种从没出现过疯狂迷乱的表情,只用双手死死抱住脑袋。但…听见他女儿的声音就面露喜色,并把头向她转过去。
他们给他东西吃,他就吃;给他东西喝,他就喝;给他东西穿,他就穿;给他东西围,他就围,一副长期习惯于担惊受怕、逆来顺受的样子。他的女几揽住他的胳膊,他反应很快,立即用双手抓住她的手不放。
他们开始下楼,德伐日先生提着灯走在前面,罗瑞先生断后。他们才踏上长长的主楼梯没几步,老人便停下了脚,盯着房顶和四壁细看。
“你记得这地方么,爸爸?你记得是从这儿上去的么?”
“你说什么?”
但是不等她重复她的问题,他却喃喃地作出了回答,仿佛她已经再次问过了。
“记得?不,不记得,太久了。”
他们发现他显然已不记得从监牢被带到这屋里的事了。他们听见他低声含糊地念叨着“北塔一O五”。他向四面细看,显然是在寻找长期囚禁他的城堡坚壁。才下到天井里,他便本能地改变了步态,好像预计着前面便是吊桥。在他看到没有吊桥,倒是有马车在大街上等着他时,他便放掉女儿的手,抱紧了头。
门口没有人群;窗户很多,窗前却阒无一人,甚至街面上也没有行人。一种不自然的寂静和空旷笼罩着。那儿只看到一个人,那就是德伐日太太一…她倚在门框上织着毛线,什么都没看见。
囚徒进了马车,他的女儿也跟着上去了,罗瑞先生刚踩上踏板,却被他的问题挡住了一…老人在痛苦地追问他的皮匠工具和没做完的鞋。德伐日太太立即告诉丈夫她去取,然后便打着毛线走出灯光,进了天井。她很快便拿来了东西,递进马车……又立即靠在门框上打起毛线来,什么都没看见。
德伐日坐上驭手座位,说,“去关卡!”双手“叭”的一声挥动鞭子,一行人就在头顶昏暗摇曳的路灯下蹄声得得地上路。
马车在摇曳的路灯下走着。灯光好时街道便明亮,灯光差时街道便幽暗。他们驰过了火光点点的店铺、衣着鲜艳的人群、灯火辉煌的咖啡厅和戏院大门,往一道城门走去。提着风灯的卫兵站在岗哨小屋边。“证件,客人!”“那就看这儿,军官先生,”德伐日说,走下车把卫兵拉到一旁,“这是车里那位白头发先生的证件。文件和他都交我负责,是在一一”他放低了声音,几盏军用风灯闪烁了一下,穿制服的手臂举起一盏风灯,伸进马车,跟手臂相连的眼睛用颇不寻常的眼色望了望白发的头。“行了,走吧!”穿制服的人说。“再见!”德伐日回答。这样,他们从摇曳在头顶越来越暗淡的不长的光林里走了出去,来到浩瀚无涯的星光之林下面。
天弯里悬满并不摇曳的永恒的光点,天穹下夜的阴影广阔而幽渺。有的光点距离这小小的地球如此辽远,学者甚至告诉我们它们发出的光是否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