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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光线很暗,老式原木柜台上,一盏煤油灯半死不活地燃着,有只飞蛾固执地绕着灯罩转来转去,不甘心地自寻着死路。
杵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是个六十开外的男人。
头顶稀疏,两鬓斑白,外貌极丑,满脸菊花似的皱纹,硕大的鼻子很像卷毛狮子狗。
听到脚步声,慢吞吞抬起头来,看到他们,露出吃惊的神色,冷着脸说:“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我们错过了宿头,没地方可去。
夜深露寒,还请老板行个方便,明日赶早我们就起程。”骆柯弯眉微笑,他外貌实在讨喜,每当露出这种甜美的蛊惑笑容,鲜少有人忍心拒绝。
老板果然迟疑,拖着迟缓的调子,为难地说:“你们是外地来的游客吧?不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骆柯温声说:“不要紧,阳有阳关道,阴有阴间路,我们不会骚扰到其他客人。”
老板沉吟,将灯罩拿起,那只飞蛾终于如愿以偿落到火焰上,噗地一声燃起股青烟,变成具焦黑的小小尸体,“啪嗒”跌落在柜台上。
叶析皱起眉头,骆柯依然浅笑妍妍,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老板罩上灯罩,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们一番,半晌,才缓缓说:“好吧,横竖今儿没有客人,就收留你们一晚,不过明日要赶早离开,我这里阴气重,你们多留,没有益处的。”
“那是当然的。”骆柯爽快地答应。
老板没再说什么,从柜台后一脚高一脚低地迈着拖沓的步子走出来,原来他是个跛子。
引骆柯、叶析来到左侧第二间客房,老板倚着门框,示意他们进去。
像客栈里所有门一样,这间房的门板,也被摘下来,虚靠在墙壁上。
叶析感叹:“你们这里习惯不用门吗?看来民风很淳朴,都没有盗贼啊。”
老板愕然,望着他但笑不语,骆柯狡黠地弯了弯眉,慢条斯理地说:“门板后面是搁置僵尸用的。”
叶析赶紧往他身后缩了缩。
“不过,现在应该没有。”骆柯食指抵着额头好心的补充,“如果没有被走脚的先生遗漏的话。”
知道他在故意吓唬自己,叶析气呼呼剜他一眼,可惜乌溜溜的清澄瞳仁实在谈不上威慑,反而自动演绎出薄嗔的味道。
他的表情大大愉悦了骆柯,视线在室内徐徐扫过。
陈设很简陋,简直是太简陋了,木棱格子窗上贴着雪白的窗纸。
墙上涂的是颜色发青的白灰,估计有些年月了,满是斑驳的污渍,象是孩童顽皮时的信手涂鸦。
墙壁下面是张简单的原木床,说是床,其实也不过就几块木板和四根柱子搭成的,看起来就不太稳固的样子。
上面铺着浆洗得硬邦邦的土黄色土布被褥,令人联想起医院的太平间。
屋子正中央摆着木制的四足桌椅,桌上放着套粗瓷的茶壶茶盏。
他回头冲老板笑笑:“挺干净的……”
怎么能不干净?除了这几样起码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板扬着稀疏花白的眉毛问:“二位可需要用晚餐?”
“有赤豆粥来两碗吧。”骆柯挑了个木凳懒洋洋坐下。
“我只要白粥!”叶析强调。
“不行,”骆柯摇头,“在这里必须喝赤豆粥。”
叶析气呼呼瞪他,觉得他是存心的,同寝室一年多,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喜欢豆制品,连豆沙包都不吃。
对叶析的怒气视若无睹,骆柯轻飘飘说:“赤豆有辟阴的功效,最适合你吃。”
老板闻言诧然,用浑浊的瞳子盯着他细细看了几眼,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意味深长地道:“我倒是白操心了,原来是个行家。”
听他也这么说,叶析不由得信了几分。
骆柯又转脸问老板:“今儿没有走脚的先生在客栈落脚吗?”
老板摇头:“没有。”
“奇怪了……”
“哦?”
“路上我们遇到了走脚的先生。”
“是嘛?”老板显然也有些意外,猜度,“或许他连夜赶路了吧。”
“可能是吧。”骆柯手指插进头发里,若有所思,随口应道。
“对了,你们是游客吗?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赤柱峰?”老板问道。
“我们是搭旅游巴士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只好滞留在这里。”叶析解释。
“旅游巴士?”老板诧异,“卧不库达这两年不太平,根本没人去那里,所以赤柱峰已经很久没旅游巴士经过了,你们乘坐的是辆什么样的旅游巴士?”
“是辆蓝白相间的单层巴士,看起来挺普通的。”叶析回答。
老板微微变了脸色,急忙追问:“司机是不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普通话说得挺标准,车尾号是0489?”
“是的。”答话的依然是叶析,他下车寻找被撞的苗族少女时,曾经仔细打量过车子。
老板同情地看着他们,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那辆车一年前出了车祸,掉下山涧,车上十几名游客和司机无一幸免。”
骆柯和叶析登时面面相觑,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们乘坐的竟是辆幽灵车。
骆柯从小见鬼比见人还多,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叶析却冒出了一身冷汗。
老板动作很麻利,一会儿工夫就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赤豆粥送过来:“我就守在前台,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成。”他交待完,迤逦歪斜地慢腾腾走了。
眼前的赤豆粥煮得软软烂烂的,热气氤氲,弥散着豆香,叶析虽然不喜欢,但他折腾一整天,又累又吓,实在饿了,拿起汤匙,抿了一小口,小脸顿时皱成苦瓜,真难吃,黏糊糊的像浆糊,他愤愤地搁下汤匙。
“不许挑食!我们住在僵尸客栈,尸气重,多吃点才能避免阴气侵蚀!”骆柯呵斥,瞅着叶析满脸不高兴的样子,稍微和缓了语气,解释道,“先生在走脚前,为了辟邪,也都要在喜神口中放七颗赤豆的。”
“什么是喜神?”叶析好奇地问。
骆柯不吭声,斜眼瞥瞥叶析面前的赤豆粥。
叶析虽然不情愿,可他知道骆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可恶性子,如果坚持不喝,还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逼迫自己……
这么一想,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他喂自己喝符水的情形,脸登时红得无可再红,当然不仅仅是被气的,赶紧掩饰地低下头,捡起汤匙小口喝粥。
见他还算听话,骆柯心情大好,笑眯眯说:“你知道湘西赶尸吧?”
“鬼片里见过。”叶析嘴里含着粥,含糊不清地说。
“湘西盛行的赶尸,其实是苗家白巫术的一种。
起源于苗族的祖先蚩尤,是一种可以驱使尸体行走的法术。
赶尸匠不能直接叫他们‘赶尸匠’,而是要尊称‘先生’,赶尸称为‘走脚’,至于尸体……”他狡黠地瞟了叶析一眼,放慢语速,“为了避讳,也不能直接叫死人或者死尸,而是要称为‘喜神’,就是死尸的谐音。”
叶析愣了愣,才问:“你的意思是,赤豆其实是放在死尸口中的?”
“是啊。”
话音刚落——“噗”叶析含在嘴里的赤豆粥猛喷出来,他尴尬地起身,捂着变成花脸猫的嘴角:“我,我去洗把脸。”
☆、第46章 十
骆柯伸手拉住他,警告:“别去,这里阴气重,夜里不安稳,还是不要离开房间。”
叶析将信将疑地停住脚步。
骆柯站起身,摸出张湿巾帮他擦脸。
叶析被他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吓得呆掉,心脏几乎罢工,忙慌乱地抢过纸巾:“我,我自己来。”
骆柯斜眼看他:“你怎么啦?最近有点奇怪哦。”
“哪里奇怪?”叶析粗声粗气地反驳,慌乱地用纸巾在脸上一通乱抹。
“动不动就脸红,像受惊的兔子……”
“我本来就容易脸红。”飞快地打断他的话,叶析坐回椅子上,顺手端起碗粥使劲往嘴里扒拉,口齿不清地嘟囔,“快吃吧,我困了,吃完早点睡觉。”
“可是,”骆柯弯眉,细细地笑了,“你吃的那碗粥是我的。”
“咳咳咳……”叶析再次被呛到。
“按照小女生的说法,这应该算是间接接吻吧?”骆柯托着下巴,慢悠悠说。
他满意地看到,叶析瞬间变成红烧蹄髈,连发梢都红了。
真是太好玩了,如果骆柯曾经怀疑动摇过,那么现在也无比确定,放过叶析是绝对正确的,这个小笨蛋越来越能愉悦他,远远值回票价。
***
一夜无话。
次日早餐,俩人吃的还是赤豆粥,吃完饭后,叶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