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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老汉和一个三十岁男子,拿着木棍冲进了船舱,柳白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心中对自己说:“如果他俩是她的父亲和丈夫,他俩有权利打死你。”
当第一记木棍打到柳白猿身上,他没有用练就的干冷肉绷劲抵抗,而是松展开自己,实实在在地接了这一下。登时跌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柳白猿被打裂了胸骨,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农家女扑过来,抱住了老汉,说:“够了,放他走吧。”男子又在柳白猿背上狠砸了一下,停住了木棒。
柳白猿的牙床已碎,口齿不清地冲农家女说了句:“谢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颤微微地走出了船舱。
他缩着肩膀,双眼臃肿,遮蔽了视线。他盲人一般地向前摸索,鼻子和嘴唇时不时冒出血来。
他想着,如果能活下去,要回家乡去看看姐姐。
【六、空悲远游子】
家乡的老屋坍塌了一半,姐姐嫁到了遥远的山区。一个被强暴的女人承担着不属于她的罪恶,受到村民的鄙视,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出嫁的具体地址,只能指着东南方向。
柳白猿寻找姐姐前,去了趟度化寺,那个写着“双喜”两字的纸人还在。他对着纸人,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当第一缕阳光射入窗框,他走出了佛堂,向着东南方的群山而去。
他被打碎的牙床无法复原,令整张脸扭曲变形,面部皮下有几片骨渣扎在神经里,令他的左下眼廉时不时痉挛,左眼不停地流泪。
他去过山区的六十七个村庄,只有两三户的高峰也曾不放过,但五个月过去,姐姐的身影仍没有出现。1933年6月10号,柳白猿坐在一道布满夕阳光斑的石壁上,用一条手绢擦着左眼的泪水,放弃了寻找。
也许姐姐从未存在过,她只是引发他认识自身罪恶的契机,是佛菩萨对自己的一次轻轻的点化。他对着群山呼喊:“姐,保重!”回声消失时,他下山了。
他要以最快速度赶回上海,因为他在孙中山祭堂中有了特殊的感悟,那“民族、民权、民生”的镶金篆字,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含义却赢得了他的敬意,六个月前,他已经决定要暗中保护杨杏佛了。
他还保留着那张印有齐白石菊花的名片,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他给邓灵灵写了封信,说他即将归来,信中写了他半年的经历。
6月18日,柳白猿回到了亚尔佩路,水果店还在,他打开水果店门板时,看到邓灵灵和杨杏佛一前一后地从同盟办事处走出。匡一民呢?
看到杨杏佛并不大的鼻子,柳白猿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坚实。要以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的生命。要杨杏佛的教诲自己,弄懂中山陵上六个篆书的详细含义——
邓灵灵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裙,帮杨杏佛拿着文件夹,显得自信干练。[WWW。Zei8。]
她走过来,见我又坐在水果店里,会有何反应?如此想着,柳白猿拿出了手帕,遮住了自己扭曲的下巴。但这时,从亚尔培路中央研究院国际出版品交换处大门中,跳出了四个身影。
出于职业本能,柳白猿飞快地数下了枪声,共十下。他的手帕飘落了,他醒悟到,他的理想和他此生的第一个女人都在这十下中消失了。然后他觉得眼底一白,身体溶解在空气中。
水果店爆炸时,四个杀手在距离水果店三十米处,他们击毙杨杏佛后就迅速卧倒,显然知道爆炸的预谋。
爆炸声停止后,四个杀手只从地上站起来三位,仍趴地上的杀手已经死去,但周身没有一丝血迹。他的名字叫过德诚,后来从他的胸腔里发现了一把七寸的飞刀,令所有法医百思不得其解。
杨杏佛的葬礼在6月20日举行,当日有暴雨。
宋庆龄发表讲话:“这些人和他们雇来的打手们以为靠武力、绑架、施刑和谋杀,他们可以粉碎争取自由的斗争。但是,斗争不仅远远没有被粉碎,我们必须加倍努力直至实现我们的目标。”
鲁迅先生写下了哀悼诗:
〖岂有豪情似旧时,
花开花落两由之。
何期泪洒江南雨,
又为斯民哭健儿。〗
【尾声】
典当行老板马茂元长嘘一声:“唉,匡一民如果在,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可怜他没赶上保陈其美,也没赶上保杨杏佛。”
客人喃喃道:“也许就是他出卖了杨杏佛,否则军统又怎么会预先在柳白猿的水果店安下炸弹?”马茂元摇摇手,说:“不会不会,从你说的故事里,匡一民是个有理想的义士。”
客人一阵冷笑:“谢谢你,给匡一民说了句好话。柳白猿是个古老的江湖人,不了解现代的特工手段,他给邓灵灵的那封信,早被军统截获了。那个挑柳白猿手筋脚筋的青年,是我安插在军统的内线,可惜他是底层特务,没能及时得军统刺杀的杨先生的计划。用了一年,才把柳白猿的信抄出来给我。”
马茂元叹息一声,客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惨厉:“革命曲折,心灵有时会很苦闷,我悔不该染上了鸦片恶习,偏偏在那几日病倒了。”
马茂元:“你就是——”
客人:“不要说!我不能听这个名字。”
客人迅速起身向外走去,他挑开门帘时,外面已是一片灯红酒绿,天早已黑了。马茂元问一句:“你以后怎么办?”客人一步跨出门去,布帘外传来他的声音:“得过且过,了此残生。”
马茂元看着桌子上的曲尺手枪,猛地掏出手绢,快速把枪包上。客人在前方顶风而行,马茂元追了上去,把手帕包裹递给了他。客人愣愣地接住。
马茂元回到当铺行,坐在柜台后,想象着杨杏佛的鼻子,不由得一笑。他已经五十三岁,就快有小孙子了,他给小孙子预备下最好的故事,那是爷爷在今天鼓励了一位义士。
他躺在水面上,沉浮着自己。
他今年三十三岁,是《红衫绿袖》报社的记者,因为长期伏案工作,周身肌肉松软。记者生涯唯一的收获,是了解到杂七杂八的知识,他知道,在海岸十四里内,生存着一种清白色的海蛇,其毒性远远超过了陆地上的同类。
如果能遇到一条海蛇,我所有的痛苦便都会消失——感受着温热的阳光,他这样想着。可惜这里不是大海,而是一个游泳池。他的身边是一个穿着黑色泳装的俄罗斯女子,有着碧绿的双眸和饱满的胸部。
他为杂志服务了七年,花掉了他青年时代最好的时光。只在三十三岁来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变得琐碎不堪。七年来,他努力搜集着人类和动植物的奇闻轶事,这些短报道,将他的生命瓜分。
即便他搜集的报道,能累计上千万条,也没有成就感。这种娱乐报道,一条就等于是上千万条的价值,因为根本就没有价值。他简单重复着自己,这个世界也在简单重复着。
他的十指被水浸泡得麻酥酥的,他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缓慢地游着仰泳,充分感受自己的身体,身体能让他觉得自己在活着。
另一个充分感受身体的方法,便是和女人作爱。他屈指一算,他已经历了二十四个女人,五个是医院护士,十九个是职业妓女。他采访过无数人,却从没和被采访的女子发生过恋情,因为他遵守着记者的信条,在他刚入行时,一个老记者对他说:“永远不要和被采访对象发生私人感情,那会让你变得不再客观。记住,政治家永远不会对这个世界负责,而我们记者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老记者在七年前横死街头,没有人对他的死追求,只在编辑部的闲聊中,有人说是得罪了富商,有人说是得罪了军统。
他在七年前由时事记者改作了娱乐记者,常见到上海的名媛和影星,他坚守着记者的信条,没有和任何人发生关系。实际情况是,时尚女人们根本不会跟他发生什么关系,他在她们眼里,只是个工具。
就这么不知不觉活到了三十三岁——他一下从水面上翻身过来,狠狠地游了几下蛙泳,不能再这么消沉。仔细想想,自己的生活还是不错,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在这个游泳池中游泳。
今年三月,他采访了影星黎丽丽。在阮玲玉死后的两年,她接替了第一女星的位置,和柔弱哀伤的阮玲玉不同,她是健康开朗的风格,热衷于体育,整个南方都为这个生机勃勃的女人疯狂。
黎丽丽为人大方,随手送给他了一张游泳俱乐部的会员卡,他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巨变,虽然他还不能进入高档餐厅,但可以和上海的上等人在水里裸体相见。
眼前的俄罗斯女人,是某外交官的女儿,还是某富豪的小妾?她和他在一条泳道中,来回地游着,累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