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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父神。”
“你把尤尼尔留在我这里几天吧。”他很突兀地提出,“理论上来讲我是他的祖父。”
我纵使有千百个不愿也只好答应他。“是。”
“而且我觉得让尤尼尔留在我身边会对他更好。少和你沾染那些魔界的事情。”
他说什么?!我猛地抬起头望向父神,正如父亲所说,他在高高的神坛之上俯视众生,不如魔王傲慢却充满威严。
“可是,父亲——魔王陛下也是尤尼尔的祖父。”我抗议着,虽然我知道我的反对如螳臂挡车、蚍蜉撼树。
“祖父?他已经堕入魔界,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个纵欲、混乱、腐朽、邪恶而肮脏的地方。”
我不答话。我无话可说。
“他可以抛下米迦勒和你独自享受身为魔王的荣华,还有资格做尤尼尔的祖父?”
宽敞的圣殿里,父神空灵的语声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尖刀。
“一,尤尼尔;二,米迦勒;三,路西法和玛门。”他念道,“在这三个选项中,你必须抛弃一个。”
“抛弃?”我颤声反问。
“对,抛弃。就是彻底遗忘,形如陌路,切断一切来往。”
“父神……”
“我不会让米迦勒和尤尼尔因为你的缘故与恶魔有任何牵连。你自己看着办吧。”
逐字逐句,寸断肝肠。
我的确在这之前就猜到过,我知道即使是神的耐心也不是无限大的,他终将采用一些方法阻止我与路西法和玛门继续来往。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残忍。
“就不能有其他选择吗?”我哽咽着,眼泪成串砸落在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身边的尤尼尔轻轻拉住我的袖子。
“你想要什么选择?你认为我会容忍你们一家亲吗?你认为我会容忍你把尤尼尔带到魔界去吗?玛斯罗尔,你果然是恶魔堆里长大的,你就像那些魔鬼一样,贪心不足。”
霎那间,心痛得无法呼吸。
“父神……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他竟然会这样说我。
“你已经是路西法的儿子,就不会是我的孩子。”
心头一紧,像是当年被萨麦尔用魔剑刺穿时一样的疼。胸口又是一阵血
气翻涌。
“那是我的错吗?”我暗自捂住心口。“你们的恩怨是我的错吗?在魔界长大是我的错吗?兄弟分离了几千年难道也是我的错吗?我不管您有多恨他,我只知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的确贪心,我贪图所有的爱,贪图与父亲和玛门屈指可数的相聚,贪图天国的平淡幸福,用贪图的心去渴望一切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圣殿里静默了许久,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刚才那番质问的回音。
“无论如何,你必须做出选择。”半晌,父神长叹一声。
“如果我不选呢?”
“你自己知道会怎样。”他补充道,“把尤尼尔留给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力而规律。
天魔决战时是我到天国的第一年,签订和平条约是在决战后的第二百三十六年,任务结束后等待米加回来用了六十三年,我们结婚第十年尤尼尔出生,如今他四岁。
算起来,我已经在天界享受了三百一十四年的光明。
三百一十四年。
这已经足够了。
“父神,”我把尤尼尔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我选我自己。”
“你自己?”
“我可以接受任何惩罚,甚至折磨。即便是永生永世。”
“你很自私,玛斯罗尔。”
的确是这样。“我知道。但我仍然祈求父神施舍您最后一点仁慈,把所有的罪过都算在我自己身上。”
“好,好。这样也不错。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忍心让爱你的人去替你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说吧,你想怎么做。”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做了一次深呼吸,努力睁大双眼去铭记圣殿里的每一处细节。“我愿意失去自己的听力与视觉,从此不见光明,永堕黑暗,承受无尽孤单。我愿意再也听不到米迦勒、尤尼尔和父亲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容颜。只求还能与之相见。”
“玛斯罗尔,你好狠的心。”空灵的语音平静如古井。
“我确实狠心,但不如您更加残忍。”
天神沉吟着,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圣殿陷入最后的沉默。
“爸爸?”尤尼尔很聪明,他明白我们所说的意味着什么。他仰起脸看着我,清灵的蓝眸盈满海的颜色,莹润得倾倒众生。
“我的小尤尼尔。”我对他牵起一抹勉强的微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
天神打断了我们父子情深的戏码。“我要施魔法了,玛斯罗尔。”
“好。”
他抬起手指着我,口中喃喃着。我的视线很快模糊变暗,周围的声音也仿佛离我越来越远。我知道这个抉择没有后悔的机会,也不会再像当初被困在冰湖地狱时那样的运气,不会再有第二个米迦勒用红色十字圣剑来救我。因为这次我对抗的不是地狱里的寒冰也不是我的父亲魔王路西法,而是神。
至高无上,无所不能。
在我的世界陷入黑暗与沉寂的最后一刻,我隐约听见了米加的声音。
“玛斯罗尔!不要!”
☆、守护天使,红海日光
【十指柔】
米加牵着我走在耶路撒冷的街道上。第四天下着雨,我闻到玫瑰花瓣浸泡在雨水里的清香。
他减慢步伐,捏捏我的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前面有台阶。
我跟着他走进一间房屋,米加用食指在我手心里写字,告诉我这是尤尼尔的学校。
他食指划动的力道和速度都很恰当,像按摩一样舒适。我想,如果我能听见,这一定是他对挚爱之人的轻声低诉。
柔声慢语,细腻而优雅,恍如晨祷上的赞礼诗婉婉而唱。
今年尤尼尔已经十六岁了。
在我失去视觉和听力的这十二年中,几乎每一个夜晚和清晨,他都会在我的手心或是后背用这样舒服的笔调把想说的话写给我听。
是的,写给我听。我听不见四周的声音,但米加的语声却总是能够随着那些温柔笔画的缓缓蔓延一起在我心里响起。
他告诉我,十二年前我在圣殿里接受惩罚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所以急忙跑去寻找。
然后,他领着已经残废的爱人,一步一步,迈下圣殿的台阶,穿越三重天幕,走过耶路撒冷繁华的步行街,一起回家。
再然后,他不离不弃地照顾我十二年,耐心地把我提出的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写在我手上,替我承担许多本应由我来承担的责任。
无论那些答案多么冗长难言,无论那些责任多么繁琐无趣。
我本没有丧失说话的能力,但从尤尼尔六岁那年开始,我便不再提问。
因为我希望尽我全部努力减轻他的负担,希望凭借这么一点点的体谅去弥补他日日夜夜的心痛,希望用沉默来感谢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希望祈求他对我这种极度自私的行为的原谅,希望无声地陪伴他熬过这十二年、一百二十年、一千二百年的岁月漫长。
他说,我们的尤尼尔在不断长大,如今已是翩翩少年模样。
他说,我要永远这样照顾你,就把这些当作是我对你儿时那些苦痛的补偿。
他说,我的小玛斯罗尔要好好听我的话,等你恢复的时候,就带你去看红海清晨的日光。
神是对的,我太心狠太自私,让那些爱着我的人替我承受了哀伤。
我至今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在我刚刚失明的时候,我问过米加一个很难说出口的问题。我为了争取到和父亲、玛门见面的允许而放弃自己,把一切苦难、一切负担都推给了米加,我问他,是否会因此而恨我?是否会怨恨我的自私与无情?
那天我们住在光耀殿,深夜的寝宫里只燃了一只蜡烛。我
想象着烛火的微光把米加的影子投到我身上,他的食指在我手心慢慢划。
“路西法和玛门不仅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他们是我们共同的父亲和兄弟,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选择的。而且我知道光明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为了守护我们共同想要守护的人,我所费的心所受的累与你的永生黑暗和永世孤寂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唇边,让我触摸到他的招牌式微笑。
我曾经无数次猜想,他是否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暗自流泪,是否会在给我写字的时候强行忍住那些埋怨与不耐,是否会在他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