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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透过几层墙壁传过来时已经很微弱,但王婶屏息凝气,还是听到了杨树林和薛彩云的对话。
杨树林说,回来了。
薛彩云说,嗯。
杨树林说,今天跑到哪儿。
薛彩云说,前三门跑了五个来回。
真是张嘴说瞎话,王婶心想。
杨树林说,每天这么跑,管用吗。
薛彩云说,怎么不管用,白天我在菜站的秤上约,瘦了三斤。
杨树林说,你们单位的称准吗。
薛彩云说,当然不准,我们经理为了提高利润,把称调高了,也就是说我的实际体重还要轻。
杨树林说,有效果就好。孩子刚喝完牛奶睡下了,你也睡吧。
薛彩云水,嗯。
然后是拉灭电灯的声音,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呼噜声,据王婶判断,这是薛彩云舞跳累了后补充体力的声音。
其实薛彩云并非有意对杨树林隐瞒事实真相,她曾经问起过杨树林,是否愿意和她去公园跳舞,杨树林说,单位的工会刚刚成立了舞协,他认为玩物丧志,就没报名,当务之急是照看好杨帆,让他尽早摆脱大便堆积在大肠中的折磨。杨树林没有意识到这是薛彩云想去跳舞的表现,依然将工作重点放在杨帆身上,很少在乎薛彩云的感受。而薛彩云为了避免被杨树林说成不务正业,又异常渴望通过运动达到减肥的目的,同时又对跳舞这项对她来说的新鲜事物魂牵梦绕,在内外因素综合作用下,不得已才对杨树林撒了一个小谎。而这个小谎在王婶看来,却性质严重。
第二天,王婶在街坊中间奔走相告,逢人就说,你知道吗,树林他媳妇天天在外面和别的男的跳舞,手拉得那叫一个紧,脸都快贴一块儿了。王婶的讲述并没有照本宣科,为了图自己嘴上痛快,子虚乌有,添油加醋。邻居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立即放下手里的活,与王婶展开讨论,追古溯今,涉及女性人物从孟姜女,到潘金莲,再到江青,最终一致认为,杨树林家有好戏看了;也有的人付之一笑,说,跳舞怎么了,王婶您操这份儿闲心干嘛,还是管好自己家那点儿事吧,王婶见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便不再逗留,另寻下家。
那些态度冷漠者,虽然嘴上波澜不惊,但心里的平静已经被打破。在王婶的误导下,邻居们开始留心观察杨树林的屋子,无论是上厕所,还是淘米做饭,都会有意向里面张望,有时候为了多看几眼,还特意多上几趟厕所,多做几顿饭,原本寂静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人们开始来来往往,似乎突然之间变得勤快了。
有志者事竟成。大家终于发现了薛彩云和杨树林的貌合神离。其实这很正常,毕竟是两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举手头足必然会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是薛杨二人的不合拍被他人的心理作用给放大了。
邻居们看在眼里,嘀咕在心里,议论在嘴里。薛杨二人稍有风吹草动,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场电闪雷鸣,谣言越传越远,也越传越甚,干脆有人说成薛彩云在认识杨树林之前就和那个男的好了,而且嫁给杨树林的时候已经怀了那个人的孩子,要不怎么结婚不到十个月,薛彩云就生了杨帆。后来有人打听到王志刚姓王,便又说杨帆应该叫王帆,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流淌着王家的血液。杨树林为孩子这么操劳,无异于薛彩云和那个男的雇来的保姆。
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杨树林和薛彩云说的,当薛彩云和杨树林在他们正议论得精彩纷呈的时候出现时,他们会立即交换眼色,及时更换话题,然后若无其事地拉上薛杨闲扯几句,等他们离开后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薛彩云和杨树林成了联接邻里之间友谊的桥梁,他们的名字频繁出现在众人的口中。
王婶自退休后始终找不到业余爱好,栽花养鱼喂鸟都不好,唯独热衷于晚饭后去公园侦察薛彩云,每天都有收获。王婶没进报社做通讯员,是中国新闻业的巨大损失。一天下雨,薛彩云休息了一天,但王婶还是穿着雨衣出现在公园门口,当她看到空旷的广场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坑时,才感到自己的好笑,但她依然站在雨中坚持等候了半个小时,可薛彩云并没有如她所愿风雨无阻地出现在眼前,于是她抱怨薛彩云:年轻人,不够敬业。
这天晚饭后薛彩云一如既往地抹抹嘴便走出家门,杨树林叮嘱她别跑那么远,早点儿回来看孩子,他晚上八点要去单位值夜班。
从杨帆出生开始,杨树林就没让薛彩云插过手,所以在薛彩云看来,管孩子这些事情理应由杨树林负责。
薛彩云不十分情愿,但还是在七点四十的时候松开了王志刚的手,她说:我要回家看孩子。王志刚没有直接回应,却说:这么早结婚就是个错误,这么早生孩子更是个错误。薛彩云听了不高兴了,甩下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便匆忙离去。
回到家,杨树林与薛彩云进行了交接工作,告诉她分别在几点钟给杨帆喂奶几次,放几勺奶粉,多少毫升水,如果起不来就上个闹钟……薛彩云抱着杨帆听着杨树林的传授,想起了王志刚说的话,她认为王志刚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这一夜薛彩云被杨帆折腾得几乎没有睡觉,先是给他换尿布,然后是计算时间给他喂奶,喝了奶他又尿床,于是再换尿布,听说换下的尿布要立即洗涤,否则尿渍深入到布料深层便洗不去臊味,于是连夜清洗,最后好不容易趁着天尚未大亮的时候合上眼,可是刚有睡意,就被闹钟吵醒又该喂奶了,喂完奶,太阳已经照在她的脸上。
经过一夜的实践,薛彩云感觉自己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照着镜子,发现自己憔悴了许多,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比公园跳舞的那些女性有姿色,她风华正茂,身体结实,她才二十二岁。
薛彩云认为没有理由荒废自己的宝贵青春,她应该像王志刚那样潇洒地活着,不能被鸡毛蒜皮的琐事缠住身而虚度光阴,连菜站的那几个小青年都说薛彩云活得不够精彩。那天他们约薛彩云下班后去北海划船,薛彩云想去,但考虑到自己已有家室,就没去,借口说家里还有事儿,他们便起哄说,是不是回家喂孩子呀。他们并不知道薛彩云没有奶。一想起这件事情,薛彩云便对目前的婚姻和那个给她带来诸多麻烦的杨帆咬牙切齿,这一夜的遭遇,更加深了她对自由的渴望。
杨树林下了夜班回到家,洗了一把脸,就要带着杨帆去医院体检。杨帆出生的时候,大夫叮嘱了:三个月后带孩子来医院做一次全面体检,今天正是杨帆出生的第九十天。
薛彩云今天倒休,本想在家弥补昨夜损失的睡眠,但杨树林执意要她一同去医院,多长长见识,知道怎么养育杨帆茁壮成长。她只好强打精神,一个哈欠接一个地跟在抱着杨帆的杨树林身后,坐上开往杨芳医院的公共汽车。
一番全面检查后,大夫告知家长,杨帆健康状况良好,发育良好,各器官正常,但是肚子里积压了多日的粪便再不排出,就会影响孩子成长,于是给杨帆开了几瓶开塞路,嘱咐杨树林定时上药。
回到家,杨树林左手抱着杨帆,右手掏出钥匙,插进锁眼儿,死活打不开门,鼓捣了片刻,还是拧不动。他需要腾出另一只手去开门,便把杨帆递给薛彩云:接着。
薛彩云伸手去接,还没有抱到杨帆,但是杨树林以为她已经接住了,便撒了手。只听“砰”的一声,杨帆像一枚日军投在珍珠港的炸弹,直挺挺地砸了下去,紧接着传来杨帆的嚎啕大哭,充盈着整个院子。
几户邻居被哭声吸引,撩起自家的窗帘,注视着外面的杨树林和薛彩云。
杨树林暴跳如雷,声音盖过了杨帆的哭泣:怎么接的孩子,这都抱不住,还能干点儿什么!
薛彩云想辩解,但看到杨树林扭曲的脸和青筋斑驳的脖颈,表情像一只酣战正凶的公鸡,便没再回应,默默地从地上抱起杨帆,掸去他身上的土,等待杨树林把门打开。
杨树林立即平静下来,这时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对薛彩云说话超过八十分贝,刚才的行为只是他的一种非正常表现,是失去理性后的原始冲动。
他打开门,先让薛彩云进去。薛彩云进门后,放下杨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杨树林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忙说了几句好话,以为一劝就好,但没有奏效。树林慌了手脚,之前他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实战经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置之不理,等待她的怒火自生自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战仍在继续,薛彩云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已有两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