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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见她脸色绯红,眉目优美,望着自己呆呆出神,心底不由得浮起一阵波澜。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扶疏,别这么悲观—不说这些了。现在很惨,车辕被我斩断,这车没法用了,我们怎么出发?
戴牛插嘴道,也好办,我们有两匹驾车的马,我和扶疏骑一匹,你一人骑一匹,也可以走。
董扶疏回过神来,急道,戴牛你看看你自己,有多么胖,就算一个人骑一匹马,马也被你压死了。
戴牛笑道,我有那么胖吗。好罢,那你和主君一块骑一匹,这下总满意了罢。
董扶疏脸色又红了,我没这么说……
好了,婴齐打断道,不要吵。你们一人骑一匹,我暂且步行。到了前面的亭部,看看能不能买到一辆轺车。我们省点吃喝的费用也足够了。
戴牛道,那怎么行,当然是主君你骑马,我步行。
婴齐张嘴正要说话,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是不是他们又回来了,别说话。
两人见他神情严肃,赶忙闭了嘴,倾耳细听,感觉不远处的前方隐隐传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且立刻就要到眼前。婴齐站起身,回首一瞥,大叫不好,只听得弓弦铮铮作响,几枝羽箭疾飞而至,婴齐还不及扑倒,腿上已经中了一箭。董扶疏也立刻发出一声哀鸣,往后栽倒,她脖子上中了一箭,箭羽犹自在她嘴唇上方不停地颤动。只有戴牛侧身躲过,他赶忙纵身跳进了车厢,随即几枝羽箭也射入了车厢,车厢里发出几声惨呼,想是戴牛也已中箭。
婴齐忍住疼痛,定睛一看,三匹马绕着他不停地飞奔,正是刚才逃走的三个刺客。他们见婴齐已经没有反抗能力,慢慢圈马停住,他们的刀现在挂于腰间,每人手中挽着一张弓,搭箭持满,瞄准婴齐等三人。领头的那个汉子道,用你刚才那剑在自己脸上划几道,再扔过来,我们照样遵守诺言,免你一死。否则我们也不讲什么道义了。
婴齐心里好生悔恨,刚才自己太粗心大意了,自己为吏多年,应该想到,待在和贼盗交手的原地方不动而没有任何外援是危险的。
婴齐转眼,望着董扶疏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心里一阵巨大的刺痛。她死了,都因为我无可救药的愚蠢。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我本不该带她出谷,本来她自己会生活得很快乐。他简直不敢回溯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想起了她刚才对他说的话,如果她死了,希望他能再回龙泉谷,将她葬到言跳潭边,那里宁静,没有旁人打扰,甚至千百年来,也只有她一个人躺在那里,她可以日日注目他天天舞剑的地方。可这个愿望刚刚才说完,她果真就遭了厄运。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真能一语成谶?他泪如泉涌,简直想嚎哭一场心里才会痛快。
那三人见他满脸是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冷笑道,没想到这竖子现在软成这样,刚才杀了我们两个兄弟,我还以为他硬得很呢。
另一个怒道,大丈夫哭管什么用,有本事再来跟我们打一场,否则就挥剑自残罢,免得我们兄弟动手。
婴齐仍旧自顾饮泣。那第三个刺客,可能是他们的头领,他不耐烦了,道,我数到十下,你自己再不动手,我就射你的面目了。说着他高声叫道,一。
空气非常凝重,婴齐握紧了剑柄,积蓄着力量,准备等那贼数到九,就发言认输,说愿意自残面目,诱骗得他们放松警惕后,然后出其不意一剑掷去,如果能掷杀一个,就算是赚了。如果掷空,也只有等着被射杀,无法可想。虽然几乎只有被射杀的命运,但他绝对做不到真的自残毁容。
他正闭目等着那一刻到来,突然身旁不远处的那轺车的车厢开了,迅疾
跳出一个人影。那三个坐在马上的刺客一惊,几乎是本能地齐齐张弓射去,却听得沉闷的噗噗噗三声,三枝箭矢全部射在一块木板上。接着这个人影就叫道,主君,我来救你。原来是戴牛,他刚才躺在车中惨呼,其实是使诈,那开头的几箭其实并没有射中他。他躺在车厢中,暗暗将车厢垫底的木板拆下,举着它作为盾牌,跳了出来。
婴齐来不及多想,手中勾践剑呼的一声向中间那贼首掷去,那贼的第二枝箭刚抽出箭壶,还没来得及搭上弓弦,勾践剑已经挟着风雷之声,穿透了他的前胸,他长声惨呼了一声,倒撞下马,立刻毙命。
其余两贼大惊,两箭齐发,向婴齐射来。这时戴牛早跃到婴齐身前,用木板再次挡住这两箭,然后往后塞给婴齐弩弓,主君,你也射他们。他说。那就是刘丽都用过的小弩,婴齐先前放在车厢中。戴牛早在婴齐杀死前两个刺客的时候,已经将三枝箭矢装好在弩槽中,只要瞄准击发就行了。他自己虽有膂力,射术却是一般,所以没有动手。
婴齐大喜,抓过弩弓,食指扣住悬刀,四顾环视。那两贼见正面有木板挡住,早策马分从两侧绕行。婴齐拉住戴牛,迅疾扑倒在车厢一侧。这样背倚车厢,只需照看一面,免得腹背受敌。紧接着,他食指扣动。随着小矢急速飞出,一个在他们身前的刺客咽喉中矢,扑通一声栽下马来。
剩下最后一个刺客这回吓破了胆,拨转马头,向相反方向驰去,婴齐赶忙跳出车厢的遮蔽,向他背影再发一矢。可惜那刺客的乘马足力甚佳,这片刻的工夫已经远去,小弩的力量不足,半途落下,没有射中。婴齐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婴齐一拳砸在地上,道,跑了一个,只怕又会叫人来,我们赶快转移个地方。他咬牙拔下小腿上的箭矢,那箭的箭镞带着倒钩,扯出大片皮肉,疼得他龇牙咧嘴。这时戴牛在那边嚷道,主君,扶疏她……她死了。他满是横肉的脸上,泪水纵横。董扶疏是他自小一起在谷中的邻居,又一同出谷,简直就算是惟一的亲人,这时却一瞑不醒,叫他如何能不伤心?更何况他还一直暗恋着她。
婴齐也心如刀绞,一瘸一拐地扑过去,跪在董扶疏的身前。她脸色惨白,便是日日鲜润的红唇也失了血色。婴齐这时的悲伤恐怕仅次于当时看着刘丽都自杀前的惨状了,他喉头发出嚯嚯的声音,不知道痛苦得想说什么,下意识地握着董扶疏的手,这一摸之下心中一颤,他发现她的手腕还有微弱的脉搏。他立刻凑上前仔细看她脖子上的箭伤。箭似乎没有正射入喉
管,因为流血并不多。他脑子里这时只有一个念头,扶疏还有救,扶疏还有救,得赶快找个妥善的地方,帮她清理伤口。他包裹中还藏有刘丽都的一些旧物,那是当年沈武给他的。其中就有一些效果极好的创药,作为广陵王的翁主,王宫中所藏的皇帝所赐的良药,有不少被她带出了宫外。他想也许这些药可以救她。
他们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抬起董扶疏,因为不敢让她颠簸,他们索性将她放在木板上,想就近抬到一个亭舍去。婴齐估计了一下,按照大汉十里设一亭舍的惯例,前面不到两里的地方应该有另一处亭舍,现在关键的是要快速转移。
他们抬起董扶疏,一只手还各牵着一匹马往前走,才走得两步,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听声音大概有二三十骑。婴齐大惊,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叫了这么多救兵,简直是匪夷所思。现在天下马价极贵,近年来屡屡边战,内郡马匹更是奇缺,每年要上书长安丞相府,要求在关中买马,都有数额。如果这些盗贼竟结成了这样一支骑队,那南郡的治安也未免太乱了。他这样想着,弩箭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那几十骑很快就驰到了眼前。婴齐远远望见他们的服饰,心中大喜,赶忙从腰中掏出御史寺文书,举起来狂叫道,我是御史寺新辟除的卒史婴齐,刚才碰到群盗,请诸君救我。
今天是南郡太守焦灭胡外出巡视的日子,这个人素来喜欢讲排场,一旦出门总是骑士夹道,随从如云,根本就不像个巡视的样子。他们这支队伍刚走到野驴亭部,迎面一骑疯狂奔来,上面坐着一位中年汉子,手中挟着弓,满脸惊惶,见了队伍,拉转马头想要躲避。前驱的佐史早就望见,立即喝令将这人截住。他们这些官吏,往常就是在街巷遇见游荡少年拿着兵器也要教训盘问的,何况是在野外看见人这样惊惶,难保没有奸事。
几个骑士驰马冲上,将这人生擒,自然免不了有一阵拳打脚踢。这人开始还死硬,最后还是扛不住了,只好招供。焦灭胡听说他们被派去刺杀汉朝官吏,勃然大怒。寻常抢劫杀人的事发生在他的辖区,也是个极大的污点,何况是朝廷官吏受到刺杀。他立即命令骑士赶快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