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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抿嘴笑了一下,婴先生好眼力,那剑是我曾祖传下来的,当时曾祖官为下邳令,无意中获得此剑。
婴齐道,啊,这就难怪了,下邳素产良铁,朝廷在那里设有铁官,向来有大批的良匠从事鼓铸,才能造出这样的好剑。
那女子笑道,婴先生如此熟悉天下郡县图籍,真是个人材。她脸红了一下,家兄去哪里了,他不是说今天和你晤面么?
婴齐早知道这女子就是妸君,也是自己将要聘娶的人。他虽然有时性格果断,但天性究竟腼腆,遂讷讷地说,惭愧。王明廷出去办公事了。据说太守府来了文书,有紧急军情。
妸君诧异道,豫章这个冷僻的地方能有什么军情?
婴齐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有耳闻,说是安成侯张普造反,率兵击破了望蔡县,杀死了县令,又夺取了赣水旁的钓圻仓。太守这些天正忧急呢,想上报长安又不敢,现在只有偷偷征发士卒去镇压。
哦,妸君凝紧了眉头,那样本县要搞得鸡飞狗跳了。婴先生,你会不会被派去打仗。
婴齐苦笑了一下,“鸡飞狗跳”这个词曾让他叔叔丢了性命,现在竟然又从妸君嘴里迸出来。好在这是关上门抱怨,没有什么关系。他答道,如果是太守府下令出兵,我恐怕跑不掉的。
妸君沉默了,突然道,婴君,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受苦了。我和哥哥都很担心你,但又无能为力。我日夜盼望上天大发慈悲,让你摆脱苦海。其实你这次所受的苦楚,都是我的责任。
婴齐心里一阵感动,应道,有你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不过下走有一个疑问,不知下走有什么优点,能得到君的谬爱。
妸君顿时活泼了起来,她笑道,我还正想问你呢。你弹的什么曲子,那么让人神魂飞越。
实不相瞒,那是从前的广陵国翁主教我的。——其实你的瑟弹得远比我好,我当时正是被你的瑟声迷晕的。那两句歌词更是震撼我心:何如盛年去,欢爱永相忘……婴齐的脸色黯淡了,低声反复吟着这两句诗。
妸君想,这大概又触动了他的某些伤心事。这样小小年纪的男子,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心事?但自己可能正因为此才喜欢他的罢。她凝视着他的脸庞,那是一张年轻而又憔悴的脸庞,神情浸透着沧桑,和他年轻的肌肤很不相称。她不禁心痛起来,她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或者想趋近去爱抚他的
脸庞,但是竟然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而她一向是活泼开朗的人啊——他的神色让她敬畏。
外面响起脚步声,王廖推开门进来了。天气很不好,外面已经下起雪粒,他呵了呵手,道,你们都在,婴君久等了……唉,这次麻烦,有不好的消息传达。
阿兄,是不是要打仗了。妸君仰起头,看着她哥哥。
王廖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确如此,安成侯张普造反,这可太麻烦了。他叹了口气,烦躁地说,这叛乱一定要尽快平息,否则我们豫章县百石以上的官吏都一定会没命。可现在天气这么差,怎么打仗。对了,婴君,这次文书上还说让阎乐成带队,你为副手。
婴齐道,明廷,其实这件事臣早就已经知道了。阎乐成新近也被辟除为太守府卒史,位次在我之上。
嗯,你知道就好,王廖不安地搓搓手掌,我只是很担心阎乐成那老竖子会对你不利。
婴齐轻笑了一声,道,明廷放心,他再也不可能轻易得逞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坚决。
王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道,那我就放心了。他思忖了一下,继续道,虽然现在你还没有聘娶,但我们已经算是一家人了。你这次去,我借给你一样武器。这武器削铁如泥,关键时候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妸君道,阿兄,莫不是要借给他那柄百炼剑,我们刚才还评价了它半天呢。
这回你可猜错了。王廖笑道,那柄百炼剑虽然锋利,但还不至于削铁如泥。你们跟我来。
两个人跟着他,走入一个密室,王廖爬上阁楼,抱下来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木盒上面髹着红黑相间的涡轮状的花纹,好不诡异。他郑重打开木盒,层层剥开包裹的锦缎,婴齐顿觉寒气砭肤,只见最后一层锦缎上躺着一柄阴森森的剑,比通常的剑稍短,剑柄是辘轳形,上缠着数道织锦的绦带。剑格的正面用绿松石嵌出奇怪的花纹,剑身则布满了菱形暗纹,隐约可见上有两行修长的错金篆字,熠熠生光。王廖将它握在手上,道,这剑是在我的家乡江陵出土的,当时就放在这个木盒里面,那是个六国时代楚国的墓葬。墓主人是楚国的一位封君,你看看上面这些篆字。
那两行篆书比较怪异,不像寻常的小篆,虽然朝廷规定小吏必须熟习篆
书,但这两行字个个状如飞鸟,一般小吏也未必认得出来。好在婴齐早先喜欢摹写印章,擅长各式篆文。他稍微辨认了一下,也就看明白了,登时大吃一惊。越王鸠浅自作用剑。他脱口而出,鸠浅,莫不就是那位当年名震天下的勾践?
对,王廖赞赏地说,正是闻名天下的越王勾践剑!
既然是越王勾践剑,怎么会出土在楚墓中?婴齐大为奇怪。
王廖神往地说,这就要多费一些唇舌了。我们家乡江陵以前是楚国的故都,也就是史书上常常提到的郢。城邑四周有无数楚墓,站在八岭山上望去,墓冢累累,尽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贵族豪杰,现在他们却永远埋骨在那土堆之下,永不能再见天日。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无论如何富贵,也终有一死,这样想想,生前再荣光又有什么意思呢。婴齐感叹道。
王廖凝望了他好一会,道,婴君,你生性有点悲观,这和沈府君的风格完全不同啊,真不知当初你们的关系怎会那么好。
婴齐答非所问,唉,做人和做官都是这样,太刚则折,太柔则废。沈府君为人太刚,不能忍小忿,是以终于殒命,只可惜了他满腹的才华。我则起先为人太柔,所以竟被阎乐成欺凌。以后我会学着取其中庸——惭愧,打断了明廷,明廷请继续说。
王廖道,嗯,当年楚威王派上柱国昭阳、右尹卓固率兵击灭越国,杀死越王无强,尽取得越王宫殿宝物。其中就包括越王勾践所用的两柄宝剑,一柄剑身略长,号称雄剑;一柄略短,为雌剑。我这柄剑就是昭阳墓的陪葬品,当年秦将白起拔郢都,掘昭阳墓,获得此剑。后来他自己也被秦王赐死,在杜邮以此剑自刭。我祖先当时正好是杜邮驿长,偷偷收藏了此剑。所以说,剑虽然是我家乡出土,可被家乡人得到,却也绕了个不小的弯子呢。
妸君惊叹道,宝剑和英雄相伴,真如梦幻一般,阿兄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么一柄传奇的宝剑,竟然一直瞒着你亲妹妹。
王廖微微笑道,现在告诉你夫婿,不也是一样么?
你,阿兄你也就会取笑。妸君不好意思了。
婴齐脸上也有点发烧,赶忙岔开话题道,这柄剑长仅二尺,大概就是那雌剑了。不知道那雄剑现在何处?
相传雄剑当时赐给了右尹卓固,不知所在,估计也藏在卓固的墓中,但卓固的墓至今还没发现在哪里。王廖道。
婴齐笑道,人说“雌伏”,没想到雄剑至今不见天日,雌剑倒已经饱饮了名将之血。白起当年获得此剑,没想到会用它来割断自己的喉管罢。
嗯,据说一剑下去,他的首级都已切下,岂只是喉管。真是罕见的神兵,出土已经一百来年,可是锋刃如新发于硎,你看。王廖说着,挥剑向旁边一个铜香炉斫去,那铜炉的圆顶像瓜一样从中间裂开,毫无金铁交鸣之响,比真正的剖瓜还要轻易。
妸君吓得脸色发白,继而又喜不自禁,婴先生有这么柄好剑,一定可以斩将搴旗。阿兄,真是谢谢你了。
王廖将剑入鞘,笑对妸君道,真是女生外向,为了夫婿竟然忙不迭地谢阿兄。他将剑递给婴齐,道,好好藏着,关键时候或有大用处。
婴齐心里也颇欢喜,躬身接过,道,有此神兵,臣一定会活着回来。
第五章钓圻仓之战
望蔡县离豫章县大约有二十里的路程,它的城郭位于赣水和浊水的交汇处,赣水东岸的轱辘洲上。离望蔡县邑不远的北面,就是赫赫有名的钓圻仓。钓圻仓濒临散原山之崖,南临赣水,三面都是悬崖,一面对水,地势极为险峻。由六个长方形的建筑相连而成,藏有数千万斛粟米,足够十万士卒食用十几年。当年朝廷建筑这个粮仓,就是因为豫章县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将来万一发生大的战事可以有足够的粮食固守。而且它濒临赣水,漕运也很方便。它和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