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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孩儿什么都不要,孩儿就要自己的母亲……”
“住口!还不退下!”刘彻朝门口喊道,“来人!送胶东王回去。”
刘弗陵畏惧地望了刘彻一眼,极不情愿地出殿去了。
刘彻闭上双眼,斜倚卧榻,什么时候落雨了,也不知道。刘弗陵的出现,让他心头的阴影更加浓重。
“没有今日之痛,焉有明日社稷之宁?”刘彻握了握暴满青筋的手,在心底最后说道。
熟悉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哦!是她来了!唉!他不愿再想,也不能再被情丝纠缠了。
“臣妾叩见皇上!”是钩弋的声音,但刘彻没有睁眼。
“宣诏吧!”他挥了挥手,转过脸去,不再看眼前的女人。
宗正早已在那里候着,他展开诏书念道:
“皇帝诏曰:查夫人钩弋,不守宫禁,妄议朝政,本当戮于东市,念其抚育皇子有功,着即赐死。”
宣读完诏书,两个黄门便将一丈白绫置于地上,大殿里出现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钩弋听着将自己推向死亡的诏书,先是惊恐,继而平静,转而泪如雨下。
命运弄人,她自知已无法挽回。对于生,她不再存有奢望;对于死,也就没有了恐惧。既然这诏书出自皇上,表明那一段令她欢心、令她痛苦的恋情已化为乌有。
她庄重地跪在刘彻面前,行了三叩九拜之礼,然后默默地向皇上辞别。对于陵儿,她也不想再嘱托什么。
他作为皇嗣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这一切她再也看不见了。
行罢大礼,她将金钗摘下,说道:“皇上!臣妾将这个还给您了。”
刘彻仍没有睁开眼睛,但从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周围的人毛骨悚然:“去吧!你不得活。”
钩弋把金钗放在案头,从地上拾起白绫,披上肩头,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雨越下越大,拍打着宫苑的竹林松涛,发出低沉的哀鸣。钩弋仰望着乌云翻滚的长空,凄然而又深情地呼唤道:“陵儿!不要忘了你的母亲。”
“陵儿!不要忘记了你的母亲……”
这声音,在黎明的风雨中久久飘荡……
包桑和芸香双双扑倒在刘彻面前:
“皇上,老奴不解,为何立太子非得要用夫人作代价呢?”
“皇上,夫人她……”芸香哭成了泪人儿。
“住口!”刘彻依旧双目紧闭,似乎已把所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他脸上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国脉大计岂是你等愚人所能知道的?以往国家之乱,大都因主少母壮也!”他不再说话,仿佛灵魂已经离开躯体,眼前只是一尊躯壳。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刘彻终于病倒在五柞宫。
在京城总理朝政的田千秋闻言,急忙带了太常和少府两寺的太医,赶到这座矗立在耿峪河畔的皇宫。
刘彻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因此,他看到田千秋,第一句就道:“朕之病久矣,已无药可治,何须太医徒劳?爱卿近前来,代朕拟诏。”
“既然太医来了,还是为皇上先诊诊脉,众臣都期望皇上早日康复啊!”
刘彻挥了挥手,虽然无力,但田千秋已经明白皇上的意思,也不再强求。他铺开简册,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刘彻的诏书很简单,很扼要:
“皇帝诏曰:霍光任大司马大将军;驸马都尉金曰磾为车骑将军;大司农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太仆上官桀任左将军。”
虽仅有短短五十余字,可皇上说完之后,已精疲力竭,无力地躺在榻上。
之后,刘彻把他们召到五柞宫,托付后事。
霍光问道:“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刘彻对霍光道:“爱卿难道没有看懂朕的画意么?立少子,君行周公事!”
皇上的信任,令霍光泣不成声,他拉着金曰磾一起拜倒在刘彻床前固辞道:“臣不如金将军,愧领周公之任。”
金曰磾言道:“臣!匈奴人!不如霍大人。若臣摄政,未免使匈奴轻汉。”
刘彻睁开沉重的眼皮,打量着金曰磾。当年的匈奴王子,如今也已年届花甲了。他曾养过体格健壮的匈奴马,他曾杀了与宫人淫乱的儿子,他曾在甘泉宫擒拿刺客。刘彻一手拉着霍光、一手拉着金曰磾,而眼睛却盯着一旁的上官桀道:“卿等皆朕托孤之臣,当戮力同心,辅佐少主,光大汉室……”
二月十二,己丑,诏立刘弗陵为太子。
二月十四,丁卯,刘彻驾崩于五柞宫,谥号孝武皇帝。
同年,刘弗陵即位,改年号始元,是为汉昭帝。
第五十一章 后记 与历史相约——写在《汉武大帝》之后
修订完三卷本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大帝》的最后一章,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点燃一支烟,走出斗室,沿着“绿柳才黄半未匀”的渭河长堤,一路漫步而去。春天,总是最早挂上垂柳柔嫩的枝条,舞动青天的柔风,吹皱一湖涟漪,在我面前铺开季节的明丽。
“咸阳二三月,宫柳满金枝。”这是李白当年莽原放歌的纵情,恰如我此时的心境。
记忆穿过岁月的帘幕,带我回溯远逝的光阴。每一个诗意的日子,都留着我生命的足痕,撒着我耕耘的汗水,流淌着我对这片古老土地的深情。
六年前的那个春天,当我在键盘上敲出《汉武大帝》这几个镌刻在历史长河中的汉字时,眼前的这些垂柳,都还是“色浅微含露,丝轻未惹尘”的娇躯弱枝;现在六年过去了,它们已呈现出“杨柳郁氤氲,金堤总翠氛。夹岸笼溪月,兼风撼野莺”的壮观了。
这是近两千个晨曦薄暮的远征,我与这些垂柳一起,撒一路翠绿,散一路婆娑,播一路柔情,用“神圣的文学”编织着色彩斑斓的梦幻,用手中的笔皴染灵魂深处的每一缕情结。
当一百多万字的书稿在我笔下一章一章走到终点时,我也由一个当年踌躇满志的中年人步入温馨从容的夕阳余晖了。
我们脚下的这方土地太厚重,太博大,我一直担心自己的一支纤笔不能承载那“尚武与进取”、“重让与敬贤”、“象天与法地”的大汉雄风。
汉武大帝,是一个与秦皇、唐宗并肩站立在中国历史上的顶尖人物;是一个缔造了天汉雄风的政治家;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为中国多民族融合作出杰出贡献的军事家;是一个用侠骨柔情书写人性沛然的男人。
关于他的专著,汗牛充栋,不胜枚举;以他为题材的文艺作品争光耀辉,珠玑璀璨。因此选择这个题材,不仅对我是一个严峻的挑战,也曾引起我周围文友的担忧。可我相信,艺术从来就是个性的,一百个作者的笔下,就会塑造出一百个汉武大帝的勃勃雄姿。
因此,那个春天,在我长篇小说《往事如歌》研讨会刚刚落音之际,就义无返顾地从千年古都咸阳起锚,划着文学的双桨,去寻找那个期待了很久的梦。
这寻梦的历程是如此的充满了荆棘和峦嶂。我首先遇到的问题是不知如何去处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为此,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阅读浩如烟海的史籍。六年过去了,一部《史记》已“韦编三绝”;一部《汉书》已读成残片;一部《资治通鉴》已多处破损;更不必说,为了考证一条河名、一座山名的古今沿革而翻遍当代名家的学术专著。
可我知道,历史的真实并不等于艺术的真实。我需要用文学的思维,艺术的笔触去塑造数百个艺术形象。他们既活在他们的时代,又该是站在文学画廊中的毫无重复之弊的形象;他们既是书写了一代风云的英雄,又是血肉丰满的人;他们既是穿越岁月的生命个体,又是承担着诸多矛盾,并在这些矛盾中保持着性格特征的存在。
对汉武大帝,我从一开始就不愿仅仅把他塑造成一位立志改革、开疆拓土的单纯政治人物,而首先将他还原为一个人,一个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一个被爱燃烧的热血男儿、一个才情横溢的诗人、一个对生命充满憧憬和恐惧的封建帝王。
后记对作品中不可回避的战争,我也不愿简单地用所谓的“正义”与“非正义”,或传统的“收复”之类的窠臼去界定它的性质,而是从民族融合的角度去展示贯穿在战争中的各民族的英雄主义。
战争,不仅仅使得匈奴人遭受了深重灾难,也让汉族百姓遭遇被蹂躏、被屠杀的命运。无论是卫青还是霍去病,他们在席卷匈奴的军事进攻中,都不得不为匈奴将领的英雄气概所震撼。战争也使两国人民深切感到,只有民族融合才能让他们摆脱苦难,只有各民族和睦相处,才能共生共荣。
对爱情这个人类永恒的主题,我也努力从人性出发,去讴歌英雄和普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