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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同刘据本来就没有深交,现在更应该疏远和回避他;而刘弗陵还太小,背后没有实力人物支持,一旦皇上驾崩,是很难站稳脚跟的;也只有这昌邑王靠得住。
可当他把心底的盘算换为话语时,就变成了老谋深算的从容。
“将军与本相何等关系,这个本相岂能不知?孰亲孰远,本相岂能掂量不出?假如真有那一天,本相一定尽心竭力,扶持昌邑王。不过,废立之事,非同小可,今天的话就说到这……”
两人在马上揖别,李广利望着刘屈髦道:“愿早日相会于京城。”之后,他便率领卫士打马而去了。
刘屈髦并没有急于转身,一直看着李广利消失在大道的尽头。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以言状的沉重——忐忑不安而又茫无头绪。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从涿州太守任上一举升为当朝宰辅,最关键的是他也姓刘,因为一场场的“巫蛊”案使皇上对异姓大臣产生了诸多的怀疑。
若论皇亲,他应该称刘彻为皇叔,也许正因为如此,皇上才将他擢拔到身边,但是他又并非刘氏嫡系,也摸不透皇上的心意;若讲功劳,他无寸功于朝廷,因此不得不依赖像李广利这样的人物。他无法想象,今天的承诺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北海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可它就像一位过客,又从湖边匆匆而去。接着,夏天就来了。
这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沿湖的野草醒了,各色的花儿开了,白桦林的新叶怕辜负了上苍赐予的温暖,仅仅几天,就长得肥厚而又浓密。
苏武把羊群赶上山坡,然后找一块地方坐了下来。他望着从南方归来的候鸟,聚集在湖畔密林深处,开始孕育新的一代。
屈指数来,他在这个四面重山的“海边”已经整整十年了,不知道当年随他一起来的兄弟还有几人活在人世,更不知道皇上将会怎样对待他的家人。
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也没有人和他说话,有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舌根僵硬,连大汉的“汉”都说不好了。
一个人忘记了自己的母语,这意味着什么呢?他哭了……
曾给他许多照顾的于靬王去世后,三年多的时间,王庭中断了他的供应,他三九天吞雪食草,也没有掉过一滴泪水;那年冬天,惟一与他相伴的羊只被盗,他也没有流过眼泪。
可这次他哭得很伤心。从那天起,他开始对着北海说话,对着群山高歌,吟诵记忆中的《离骚》,吟诵皇上的《天马歌》……
太阳暖暖地照在他身上,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他呆呆地望着湖心那块被浪花簇拥的石头。于靬王曾告诉他,它是匈奴人心目中的圣石。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那石头上像坐了一位窈窕的女子。
哦!是她,是他年轻美丽的妻子。
想起在长安的年月,他们每年的端午、重阳,常常乘车去游曲江池。他们年龄相差十岁,妻子从小被父母宠爱着,不免有些任性和撒娇。
新婚燕尔的日子,他总是像兄长一样让着她。有一天,当李陵和他小聚的时候,以调侃的语气笑他缺少男子气概。
他不辩解,一任李陵编排出各种故事去铺演,末了,他却说出一番令挚友惊奇的高论。
“贤弟可知,娇女者,非独巧笑倩兮,亦间嘤咛之佻,稚童之顽,即所谓风情之美也欤。若夫言听计从,逆来顺受,与人偶何异?”苏武说着,连自己也笑了。
可在他奉诏即将出使匈奴的那个晚上,他对自己一向很可意的女人有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忧虑。
老母需要尽孝,幼儿需要抚养,可她的性格还像孩子一样!高兴起了,喜形于色;郁闷来了,哭哭啼啼,总要他多方抚慰才破涕为笑。他担心从来不为衣食发愁的妻子,能不能在他离京的日子经管好这个家。
夫妻相处的最后一晚,妻子哭得很伤心,她要他求皇上另遣人去匈奴。苏武抚摸着妻子的头发,将特意买来的银钗插在她的头上。
“皇命如天,岂可视同儿戏呢?”苏武拉起妻子的手道,“从今以后,苏门就赖夫人多加劳苦了。”
离开长安那天,妻子携了儿女到横门外送行,眼睛哭得红肿。
可他皇命在身,汉节就在手上,甚至连为她擦去眼泪的机会都没有……
唉!想她,她就来了。
他张口朝湖心喊,她却若无其事地看着远处一群白天鹅。等他再细眼一看时,石头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闪闪的阳光在水波洒下万点珍珠,映得他睁不开眼。
要不是远处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他真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了。
苏武很久没有听到马蹄声了,他迅速回头,用手遮住强烈的阳光,朝远处眺望。
哦!原来是一个马队正朝这边奔来,而跑在前面的那个身影是那么熟悉。
管他是谁呢?现在对苏武来说,能看到这么大一群人该是多么奢侈啊。他迅速跑下山坡,向马队跑去。哪怕死在他们刀下,也总算是孤独之后,与人打了一次交道。
在相隔几十步远的地方,他听见来人喊道:“子卿兄!子卿兄!”
在这遥远的地方,有谁会如此亲昵地称呼他呢?而且声音是这样熟悉。苏武痴痴地看着来人,昔年的一双明目,现在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
此时,他们面对面站着,相互看了许久,苏武终于认出对面站的是李陵!
哦!是李陵,他还活着。
而李陵此刻还愣在那里,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须发灰白的老人就是曾与他结下生死之交的苏武。
当年英俊潇洒的苏子卿到哪去了呢?
那个在渭河边与他一起纵论天下的将门之后到哪去了呢?
世事多么残酷,同在大漠,这第一次见面竟跨过了八个春秋。李陵再也无法抑制思念的潮水,紧紧地抱住了苏武。
“子卿兄……”
“少卿弟……”
他们哭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苏武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李陵,问道:“贤弟此来是不是要当单于说客?”
李陵有些不自在道:“仁兄远在北海,大概不知且鞮侯单于已经驾崩。现在是狐鹿姑单于执掌国事,小弟就是借这个机会才能来看仁兄,以了却昼夜思念之情。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仁兄带小弟去你的住处吧。”
苏武指了指山坡上的羊群:“它们……”在这里,唯一让苏武感到自己存在的,大概就只有这些羊了。
李陵立即对身后的卫士道:“留两人替苏使君放羊。”然后,他亲自扶苏武上马,这情景又让他心中一阵疼痛。天哪!他的腿竟这样僵硬,连马镫都踩不住了。
苏武上马后,很自然地抱紧了汉节。这个极不起眼的举止,却让李陵的心悸动了。
来到山下的背风处,就是苏武的穹庐,那里已破烂不堪,有几处大洞都是用松枝编织了羊毛堵上的。进到里边,除了几件简单的随身物品外,惟一说得上起眼的东西就是汉使的冠冕。
苏武习惯地将汉节放在冠冕的旁边,这是他多年来的信念,只要看见这两样东西,他就觉着皇上在他身边。
靠门的羊毛毡上,堆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李陵问道:“这是……”
苏武笑着解释道:“此物唤作地毛,可以充饥。”
“仁兄就食此物?”
苏武点了点头:“于靬王去世后,王庭就断了供给,愚兄就是靠这个度过冬季的。”
李陵“哦”了一声,接下来就唏嘘不已:“唉!传说兄长在北海‘渴饮雪,饥吞旃’,就是指的此物吧?”
说话间,卫士已呈上切好的牛羊肉和马奶酒。
“仁兄,苦了你了!饮了这杯,你我兄弟好好说话。”李陵端起银碗,那泪水就滴在酒中了。
苏武脸上掠过凄然的笑意:“男子汉何必如此?愚兄这不是好好的么?”
酒过几巡,苏武还是经不住一肚子的疑问,放下酒碗问道:“愚兄至今依然不解,当初贤弟为何要投降呢?”
李陵往碗里斟满酒,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着就是一连串的叹息。
“小弟之降,实属万不得已之举。整整一年,小弟都在等待朝廷来人接我回去,可最终等来的是什么呢?是皇上误把李绪当成了小弟。我李氏一族,一百多口人死于刀下。我的妻子,我的儿女……还有司马兄,因为为小弟辩白而遭受腐刑。”
苏武是第一次听到这血淋淋的消息,很是震惊:“皇上一向明察秋毫,为何会听信不实之信呢?”
“唉!一言难尽。皇上曾派公孙敖与路博德出塞接应小弟,可他们道听途说,未曾见到小弟,就谎称小弟已降匈奴。皇上未明真相,自然不肯饶恕小弟。”
可苏武内心还是不能接受李陵投降的现实,但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