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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皇上越是老迈,对诸侯王就越是警觉。他把自己关在客栈房间里,一连数日,极尽详致地描述赵王如何淫乱后宫,礼抗朝廷;怎样图谋不轨,蠢蠢欲动。
他将上书交与北阙司马时,又惶惶不安。可他一转身,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就笑了。除了这一领深衣外,他身无分文,还有何顾忌呢?纵然身死灯熄,亦不过孤影独魂,有何可惜的?
他赌赢了。皇上不仅龙颜大怒,命宗正寺严查赵王,而且还召他做了水衡都尉。
逢凶化吉,他得意地站在了朝会的序列。
现在,他又揣着一条重要的消息,先于其他人来见皇上了。他虽然没有把握判断皇上的态度,可他觉得这个险值得一冒。
“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彻看了看江充道:“爱卿平日直言敢谏,何故今日青山半掩,难于启齿?”
“皇上明察。此事牵涉太子殿下,微臣不能不慎重。”
“太子?太子又怎么了?”
于是江充把那天撞见太子詹事驾车驶上驰道的事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道:“臣当即将这个人抓了起来,可太子当晚就派人拿钱去找臣,让臣千万不可将此事禀奏皇上,说只要隐瞒了此事,还有重谢。可臣反复思量,如果不据实陈奏,臣就犯了欺君之罪。”
“哦!有这回事?”刘彻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的确,太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仅非议朝政,还干出此等僭越之事,岂非急不可耐?可这毕竟是父子间的纠葛,也是他秘不示人的御人之术,怎可当着臣下的面怒形于色呢?他很平淡地笑了笑道:“朕知道了。爱卿据实禀奏,做得很对。”
江充纳头谢恩,刚刚站起来,便见钩弋宫黄门总管苏文进来了。
“皇上,太子到了。”
“嗯,朕知道了,传他进来吧!”
江充揣摩不出,皇上为什么此时传太子来,苏文的话让他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会十分尴尬,于是他匆忙向皇上告退。
刘弗陵此时正和钩弋夫人在木槿花下玩耍,他奶声奶气的对母亲说道:“父皇要带孩儿去甘泉宫玩耍,孩儿要父皇带母亲和孩儿一起去,父皇答应了。”
钩弋夫人闻此幸福地笑了。
刘弗陵见母亲高兴,便随乳母回去,一转身,他看见宫门上写着三个大字,便缠着母亲问。
“这三个字乃‘尧母门’,是你父皇写的。”
“孩儿的娘不是母亲么?父皇为什么写‘尧母门’呢?”
这一问,就勾起了钩弋夫人的心事。
那是多么难忘的一段岁月啊!别人都是十月怀胎,可她的弗陵竟然在腹中待了整整十四个月。生他的那天,东方忽发奇光,直冲宫中,弗陵就在这光中呱呱坠地了。
刘彻闻讯,从甘泉宫赶来,抱着儿子连说像他,又道当年尧帝的母亲怀他时,也是十四个月,遂将这寝宫之门命名为“尧母门”。可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他懂么?
“唉!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娘再细细讲给你听。”
“娘!孩儿现在就要听嘛。”
“听话!快和乳娘回宫去。”
刘弗陵不高兴地撅着小嘴不理娘了。
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当他看见刘据的身影时,立即忘记了刚才的烦恼,朝太子跑去:“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其实,刘据早已看见了钩弋母子。论年龄,他的儿子比刘弗陵还要大好几岁。虽然碍于辈分,但他在内心也由衷惊叹钩弋的美艳。尤其是当他得知,夫人教子甚严,对母后一向很尊重,就觉得钩弋在父皇身边,也是父皇的福分。
此刻,看到他们母子亲密的样子,刘据心中又生出爱的温馨,因为他也有过这样烂漫的童年。
这样想着,刘据来到钩弋面前,施了一礼道:“夫人好!”
钩弋夫人忙回道:“殿下好!”
未及二人叙话,刘弗陵也上前彬彬有礼道:“弟弟参见太子哥哥!”
太子仁恕宽厚,这话一点不假。他见刘弗陵聪明多智,心中先自喜欢了几分,连忙上前抱起了刘弗陵,对夫人道:“听说父皇偶患小恙,本宫心忧如焚,好在夫人在旁,本宫和母后就放心了。”
说罢,刘据放下弟弟,向前殿去了。
自从皇上移驾钩弋宫后,父子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可前日苏文传了皇上口谕,要他参加御前会议,他就不得不来了。
但他不明白,已将自己拒之朝会外许久的父皇,为什么又突然想起他了呢?他带着疑惑的心情,跨进钩弋宫前殿。
“平身!”刘彻挥了挥手,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太子欠了欠身体道:“孩儿闻知父皇龙体欠安,忧心如焚。然未领圣谕,不敢轻动,请父皇恕罪。”
“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迹,朕不怪你就是了,坐吧!”
但刘据没有坐,却近前拜道:“孩儿来钩弋宫时,母后要孩儿将玉露呈送给父皇,祝父皇龙体安泰。”
刘彻“嗯”了一声,刘据趁机向外招手,黄门就捧着银盘进来了。
接过玉盏,细细端详着这晶莹的液体,刘彻心头不禁怦然一动。他看得出来,这是从神明台采来的。
神明台建在建章宫内,台上铸有金人,掌托银盘,承接雨露。据方士们说,饮下含了玉屑的甘露,就可以延年益寿。而其中又以朝露最为珍贵,只有在日出之前采之,才是上品。
刘彻饮过玉露,顿觉神清气爽,也就在这一刻,他心头掠过一丝愧疚。
是呀!从王夫人到李妍,再到眼前的钩弋,他已不止一次地冷落皇后了,可她却毫无怨言。
“你母后近来可好?”刘彻问道。
“母后还好,只是十分牵挂父皇。”
“你近来都在读些什么书?”
“遵父皇旨意,孩儿近来正听太傅讲授《春秋》。”
“《春秋》微言大义,治世者不可不读。”
刘据十分感念父皇的教诲,正待将话题深入,却听见包桑在殿外喊道:“皇上有旨,传丞相刘屈髦、光禄大夫霍光、贰师将军李广利、车骑将军金曰磾、水衡都尉江充进殿议事。”
父子也暂时煞住了话头,刘据就坐在父皇身旁,而朝臣们也都鱼贯而入,以大礼参拜。
“臣等叩见陛下!太子殿下!”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待众臣坐定,刘彻道:“长安盛暑将至,朕欲移驾甘泉宫,意将政事委与太子和丞相署理,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这样说,大家自然没有不同声音,刘屈髦尤感恩宠,他是去年公孙贺犯事后直接从涿郡太守的任上调到京城做丞相的。大家觉得许久都没有这样气氛了,连禀奏朝政时的心境也轻松了许多。
李广利奏道:“匈奴入五原、酒泉一带,骚民扰边,连杀两名太守,请陛下定夺!”
“看来,漠北诸战之痛匈奴已忘记了!”刘彻鄙夷地笑了笑,“那贰师将军就不辞辛劳,和光禄大夫一起出击匈奴,务必挫其锋芒,使之不敢南图吧。”
“诺!”李广利和霍光同时答道。
刘彻的举重若轻深深感染了刘据,他来到刘彻面前道:“父皇,孩儿已过而立,至今无寸功于汉,孩儿愿率军西去,讨伐匈奴!”
刘彻笑道:“众将勇当其劳,以逸馈你,岂不善哉?”他挥了挥手,要刘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刘据觉得十分惋惜,他不明白父皇怎么就读不懂他的心呢?怎么就不给他立功的机会呢?但慑于父皇的威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那眉头却更加蹙郁了。
刘屈髦接着奏道:“白公所凿之渠已经竣工,渠长三百里,可灌良田四千五百余顷,请陛下为此渠命名。”
刘彻闻之大喜:“朕自登基以来,所为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今白公凿渠,利在庶民,功在社稷,即命名为白渠,众卿以为如何?”
大家皆以为然。于是,苏文铺开素绢,刘彻当殿写下“白渠”二字,交刘屈髦凿石碑一块,竖于渠旁。
接着,宗正寺上奏,元封六年册封的几位王爷——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等,在任上严于律己,勤于国政,名声甚好。
刘彻点了点头,对刘据道:“你身为太子,要在每年十月朝觐之际,对他们多加提醒,要他们安国守邑,忠于朝廷。”
“孩儿遵旨。”
“昌邑王近来如何?”
宗正道:“太医说殿下脉象微弱,身体欠佳,眼下……”
“昌邑王之疾亦朕之所忧,”刘彻的话语中就多了许多慈爱,“他母亲去的早,朕整日忙于朝政,委屈他了!”
谁也没想到,皇上的话在李广利心中起了微妙的变化。那是隐藏在目光后的欣喜——只要外甥还在京城,他这仗就值得去打。
日近中午,刘彻有些疲倦,正想休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