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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单是他的诗词歌赋愉悦了刘彻的身心,更在于他多次以使者身份南去巴蜀、滇国,将大汉文明延伸到蛮荒域外。
他也不像汲黯那样,过于刚硬固执,他不但多次排解了朝堂上的纷争,并且很巧妙地让许多争论化为共识。
他为废后阿娇作的那篇洒满怨恨的《长门赋》,让刘彻不但没有反感和疏远他,反而为他的才情所震撼。
司马相如患消渴症多年,直到他去世,刘彻才忆起往日君臣叙话时的一些细节——司马相如不断地要宫娥为自己续水。
“爱卿为何如此焦渴,难道在府中没有茶饮么?”刘彻常常如此打趣地问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并不解释,只是笑笑。
有一次,刘彻偶患小恙。淳于意为他诊病时无意间说起司马相如的症状,他说此病名曰消渴症。
几天后,刘彻特召司马相如到宣室殿,要淳于意为他诊病。
淳于意开了药方,等司马相如告退后,他告诉皇上,中郎将沉疴已久,纵使扁鹊再世,亦无回天之力。
司马相如走后,他为皇上留下了谏言:
臣蒙皇上垂爱,奉事左右,君臣诗文唱和,愉悦情畅;臣深感皇上宏业,胜于秦皇。故臣以病躯残身,请陛下行封禅大典,福荫万世,永固社稷……
在司马相如离去后,刘彻每每读起这上书,久久不能释怀。
刚刚交上正月,皇上就急不可待地从长安东巡了。
太史令司马谈是力主“封禅”的朝臣之一,他早在几天前就奔赴洛阳,为皇上祭祀嵩山做准备。
此去必经之地缑氏,城边的太室山对日益老去的刘彻有着强烈的诱惑。
为了皇上出行安全,洛阳太守从接到皇上诏命之时起,就出动重兵,清山戒严,禁止百姓上山朝拜。就连轿舆所经过的道路,也由军队抢修。
司马谈本来就是追求完美的人,何况这是朝廷举办的盛典呢?从祭祀的礼器到祭献的“牺牲”,他都一一过目,还要记下来,以备向皇上禀奏。
虽然官阶不高,但他肩负的重任使太守、郡丞和县令们都不敢对他说的话有半点疏忽。
正月二十八日一大早,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就上了山,祭祀规模和气魄丝毫不亚于雍城祀五畤。
这样的场面,司马谈早已司空见惯。让他不解的是,当钟磬鼓乐烘托出祥和的气氛,皇上登上太室山敬献“牺牲”时,从山下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在群山间回荡着,经久不息。
这欢呼是从哪里来的呢?
司马谈断定,这是来自“太一上界”的恩赐,他赶忙把这个想法禀奏给了皇上。
刘彻十分惊异道:“朕真的可以活到万岁么?”
司马谈道:“天帝如此说,自然不会错的。”
刘彻大喜过望,立即下诏扩建太室祠,禁无伐草木,并以山下三百户为奉邑。
大臣们也纷纷顺从天意,在朝见皇上时就口称“万岁”了。
司马谈因此也受到皇上的赏赐。
司马谈兴奋了好几天,方士算什么?他们专以妄言欺瞒圣听。现在,连嵩山都欢呼皇上万岁,这不是社稷永固的象征么?这让他追随皇上去泰山的心情更迫切。可就在这时,他却病倒了。他不得不滞留洛阳,眼巴巴地看着皇上的车驾远去。
多年来,他为了完成自己的心血——写一部自《春秋》以来全新的史书而付出得太多了,这次病倒,他就担心可能要抛下未完的巨著而去了。
对朝廷来说,像他这样一个六百石小吏的去世,是不会有任何波澜的,可对他来说,让终其一生编著的史书搁浅,他不甘心。
前些日子,他托人带信给远在西南的司马迁,要他直接赶到洛阳。
他没给家中片纸只言,他不愿意让相濡以沫的妻子为他担心。从长安出发时,他回了一趟家,向夫人告别,夫人泪眼矇眬地劝道:“老爷能否向皇上赐告,不去了呢?”
司马谈道:“封禅乃朝廷大典,亦是本官职责所在,岂可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天,他已走出了很远,还看见夫人倚在门首相望,他心里充满了歉疚。
司马谈不敢再往下想。
身体虽然日益沉重,可他的心一刻也没有闲着,在等待儿子的日子里,他觉得有许多事情还要做。上一次司马迁回京时,说到编史,父子商量要采用一种全新的结构来完成他们的夙愿。
一年来,他已撰写了不少人物,可总觉得自己的语言太枯燥,活生生的人物到了自己笔下,怎么就简单了呢?少了血肉和情感,还是等儿子将来再润色吧!
太阳悄悄爬上窗棂,司马谈喝过汤药,就开始阅读。
这样的阅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就感到分外疲倦,头上冷汗淋漓,手也不停地发抖。他回到病榻,喝了一杯热茶,要书童掩上房门,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可他没有想到,这一躺下去,他就再也没有起来。
司马谈在昏睡中觉得自己跟着皇上到泰山去了。他看见一群方士拜倒在皇上面前,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己在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上看到了神仙,尤其是那个让他十分厌恶的公孙卿,更是说得神乎其神。
而那些只知在皇上面前唯唯诺诺的大臣们,也纷纷述说着自己的神奇遭遇。
司马谈迅速越过拜倒在地上的人群,大声喊道:“皇上……皇上……”
“老爷!老爷!”
这是书童的声音,他睁开干枯的眼睛,就看见书童伏在榻前,眼泪汪汪的呼唤着。
“现在是何时了?”
“老爷!你已昏睡四天了。”
司马谈喘息了许久,慢慢地缓过气来,问道:“公子还没有回来么?”
“西南山高路远,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唉!老夫怕是见不到他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书童急忙出门去看,正是司马迁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与当地百姓说话,他急忙迎上前去道:“公子可回来了!老爷他……”
“老爷怎么了?”
“老爷他……”
司马迁顾不得再询问,就径直奔向内室,来到父亲的病榻前。
“父亲!孩儿回来迟了。”
司马谈伸出枯瘦的手抚摸儿子的额头,一脸的慈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西南乃蛮荒之地,你必是吃了不少苦。”
司马迁含泪掖了掖父亲的被头说道:“孩儿这就去找城中最好的郎中为父亲诊脉。”
“为父的病自己心里清楚,你就不必费心了,还是说说编史的事吧!”
“不!”司马迁不由分说,叮嘱书童为父亲做些可口的饭菜,自己转身就出了门。
约一个时辰后,司马迁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郎中装扮的人。
他来到榻前对父亲说道:“这位先生是淳于思,乃宫中太医淳于意的族兄,医道超绝,洛阳人称‘回春妙手’。”
淳于思询问了前几日求医用药的经过,然后又诊脉看了很久,才站起来对司马迁道:“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前厅,司马迁便急急地问道:“家父的病重么?”
淳于思道:“在下观大人脉象,极虚无力,乃精气内损,气血不调所致。敢问公子,大人近来可有畏寒咳血之症?”
司马迁急唤书童前来答话,他道:“前日晚上,大人咳嗽不止,小人急忙递了热水为大人平喘,不料大人一阵猛咳,竟然有浓血咳入杯中。当时小人就吓坏了!”
“今日痰中可有血?”
书童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我与公子有话要说。”
看着书童掩了门,淳于思语气凝重地说道:“不瞒公子,令尊此病谓之肺痨,乃长期劳累、饮食不佳所致。”
“那依先生看来,该如何治呢?”
淳于思叹了口气道:“令尊身体极其衰弱,恐怕……”
司马迁急忙截住了话头:“还请先生多施妙术,拯救家父。”
“这样吧,我先开两剂汤药,务必今日煎服,倘若今夜病情缓解,或许有救,否则……”
在送走淳于思时,他反复叮嘱,此病最易殃及他人,大家不可太近,以免染上。
当晚,书童抓药回来,司马迁亲自煎了送到榻前,刚刚拿起勺子,却被司马谈挡了回去:“郎中不是说为父这病无法治了吗?你看着我回话,你要不说实话,为父就不吃这药!”
“父亲的心思孩儿明白。”司马迁说着,话语中就多了劝解,“可您要知道,倘若不服药,您的身体可能一天也支撑不了,这多年来的夙愿也将付之东流啊!”
司马迁将碗举过头顶,跪倒在司马谈面前。
“好!为了这书,为父就服了这药。”在司马迁送药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