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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心情已很沉痛的东方朔,听了此话,觉得更是可气可恼。你去董仲舒那里,搞了半天,就学来这一招狗屁主意?什么“礼缺大焉?”还不是要我大汉再遭一次文字之害么?他看了看焦躁不安的武帝,又看了看心怀鬼胎的张汤,便带着对张骞之死的沉痛,喟然长叹:“哎!张骞兄弟!你去了,也是一种解脱啊!不然的话,皇上要是定下名讳,你还怎么出使西域?我大汉高祖名讳是‘邦’,你出使西域时便不能再称礼仪之‘邦’唠!孝文皇帝名讳刘‘恒’,你更不能说我汉家江山永‘恒’唠!孝景皇帝名讳是‘启’,你再要以我大汉礼仪‘启迪番邦’,就只能说是‘开’迪番‘土’唠!将来东方朔也不能像你一样,对皇上‘彻’底进忠,只能是‘通’底进忠唠!皇上,张汤和董老夫子的主意不错啊,他们劝您连先皇谥号也给讳了,那我大汉以后的‘高恩惠德’、‘文景之治’、‘文武之道’可就全没唠!张骞兄弟,你走先了,再也没有这些烦恼唠!”
武帝本来还觉得张汤的话不无道理,可是经东方朔这么一唠叼,才悟出后果大大不妙。尤其是那一个又一个低沉的“唠”字,像重重的大锤,砸到他的心上!张汤可以没有,可我大汉的高恩惠德、文景之治、文武之道,岂能没有?礼仪之邦、江山永恒、启迪番邦,彻底进忠,岂可不要?这样一来,我的子子孙孙,还敢再用好听的字来命名么?只能像朕小时候的名字一样,叫‘彘’,叫猪,叫狗,叫王八蛋,叫狗屎!他娘的混蛋!老子不是蠢猪,会上你们的当!你董仲舒和张汤才是猪,是狗,是王八蛋,是狗屎呢!想到这儿,再想到张骞无辜而死,再想到卫子夫将是一个什么样惨像,他不由得怒气冲天,他真想将眼前这个张汤,和李延年一道,拉出去,也一刀砍了!
张汤眼见到自己费了很大力气,从济南捞来的一根救命稻草,转眼间被东方朔说成了鬼绳,便知后果不妙。再看看武帝那愈来愈涨的脸色,他便直想晕厥过去!可张汤毕竟是张汤,他使劲地砸了砸自己那个发了昏的圆脑袋,分辩道:“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董老夫子他说,《春秋》上便讲了,要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讳言皇上之名,自周朝便开始了,秦始皇时更是诏命天下,确立制度。臣虽不敏,听了董老夫子之言,方知天下之事,先有礼而后有法。有此大礼,方有大法!皇上,您就听臣冒死一言吧,这可是当世大儒与当世大法首次连袂,为您献策啊!皇上,请您三思啊!”说到这儿,张汤又跪了下去。
武帝本来有一腔无名火,一肚子难言恨,此际倒觉得张汤所说的董仲舒的话,不无道理。自己不是要成千古一帝么?何不接纳这个计策呢?他迟疑了起来。
东方朔却在一旁大叫:“皇上!张汤一生恨死儒者,此时却要拜董仲舒为师,其诈之大,显而易见!皇上,他说这个‘讳’字,起自周朝,那是胡说八道!皇上,您还记得《诗经》么?《诗经》之《颂》,大都是周朝祭祀祖宗郊庙时的歌,有两首诗据说是周王自己写的。一首为《雝》,诗云:‘有来雝雝,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宣哲维人,文武维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皇上,这‘克昌厥后’四字,不就是周文王姬昌的名字么?还有《噫嘻》一诗:‘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其中‘骏发尔私’中的‘发’字,不就是周武王姬发的名字么?如果周人有避君王之讳一说,文王武王的名字还能在郊庙祭祀之中直呼么?皇上!那董仲舒之言,有时也是信口开河!据臣所知,《老子》有言:‘天下多避忌而民弥贫’,就是说,天下的避讳愈多,老百姓的苦难就愈多!什么人的忌讳最多?秦始皇之时最多!秦始皇的老爹庄襄王名为‘羸楚’,天下的人凡叫‘楚’者,都要改为‘荆’字;结果怎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哇!我朝文士眼光独到者,无过贾谊之右。而贾谊最有名的文章,便是《过秦论》,这篇文章指出了秦朝灭亡的许多过失,臣至今不能忘记!贾谊说:‘秦俗多忌讳之禁’,至使天下之人不敢说真话,这也是秦朝被汉取代的原因之一。皇上,您问问这些,董仲舒给张汤讲过吗?”
武帝一听东方朔这一番话,将周朝礼仪,秦朝过失,贾谊高见,全都说了出来,凿凿有据,不容推翻。他便看了张汤一眼,怒而问道:“张汤,你说,董仲舒怎么没给你讲这些?”
张汤早被东方朔的引经据典,说得浑身发抖,他心里直恨董仲舒,你这老不死董老朽,你这个只配用土疙瘩擦屁股的东西,原来你是想让我送死!如果我要是活在秦朝,肯定会把你们这些儒者,连同你们的妻儿老小,学生弟子,七姑八大姨,表侄小舅子,统统埋到垃圾坑里!张汤啊张汤,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平生以法起家,还是说说你在法律上的成就罢!也许皇上会因此而回心转意!想到这儿,张汤便将头在地上死磕,边磕边喊道:“皇上!臣不知董仲舒那老不死的话是真是假,臣以为您会喜欢,才说这些的!罪臣无话可说,罪臣只想让皇上知道,如今我大汉之律,已达三百五十多章,大辟之罪四百多条,共有一千零八十多事;单是死罪一条的细律条文,便有一万三千四百七十多条,这些都是罪臣一生的心血,如果没有罪臣,谁来为您执法啊!”
武帝一听这些,还真愣了。是啊,从执法这一点来说,张汤功劳之高,无人能比啊!杀了他,到哪儿去找这么个人才?
“皇上!”东方朔在一旁又叫了起来。“皇上,您听见没有,张汤他自己说,‘单是死罪一条的细律条文,便有一万三千四百七十多条’,老百姓要想活着,真是不容易啊!这比秦始皇时候,真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皇上,您再想想,我汉家高祖入关时。是拿什么取得民心的?高祖西入长安,与天下民众‘约法三章’:只是‘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十个字啊!与这十个字相比,张汤的律令汗牛充栋,盈窗积案。可是无辜冤魂,也是积于草野,遍于山丘哇!”
还没等武帝说话,张汤便转过头来,跪倒在东方朔的面前,又是一阵死磕:“东方大人,东方爷爷,东方祖宗!小人张汤多有对不起东方大人之处,您大人不见小人怪,饶过小人一码,小人今后就是做牛做马,做您的驴子,决不会乱走一步,决没有一句怨言!”
东方朔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怒目圆睁地叫道:“张汤!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东方朔还记着那些皮毛小事吗?从良心上说,我东方朔不想杀你,舍不得杀你。可你也想想,十几万被你滥杀和送到边关而屈死的无辜者,他们的冤仇,何人给报?还有那颜异,他因你炮制的‘腹诽之罪’而死,他的冤魂至今还有长安街头徘徊!还有杨得意,一个连男人都做不成的好人,不是被你刺死了么?还有张骞,不是你的盯梢威逼,他会饮鸠而死么?你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大错特错了!如果皇上让我结果你的性命,我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我的剑来!”说到这儿,他果然将身后又一把利剑拔了出来。
武帝听了东方朔的一席话,尤其是想到了颜异之死,杨得意之死,还有那个自己也参与谋害的张骞之死,他简直觉得痛不欲生,无地自容!他真想让东方朔用剑,一下子挑了张汤。可他还是有些恻隐。他看了看张汤一眼,直着嗓门吼道道:“你给我滚!滚回家里呆着去,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张汤连滚带爬地爬出了大殿。
东方朔非常激动,也非常悲伤地说:“皇上,臣要去张骞大人府上……”
武帝不等东方朔说完,便将他一把拉住,乞求似地说道:“东方爱卿,你等一等!”
东方朔只好停下。
武帝先对霍光说:“霍光,你去对卫青说,朕对不起张骞!你再通知公孙丞相,要他按王侯之礼厚葬张骞!”
霍光唯唯诺诺:“臣遵旨。”说完起身要走。
武帝又伸出手来,将霍光拦住。“慢!——还有,你设法告诉皇后,说西域事情紧急,张骞又被朕派了出去。大行令之职,现在由你代理。”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威严地对所有人说:“谁要敢对皇后说出真情,朕就将他立斩不饶!”
霍子侯和所有的太监,一个个地跪在地上,磕头称是。
武帝转过身来,对东方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