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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还躺在床上,康翠英就开始在他耳边聒噪,说超超要满十周岁了,得准备个有些分量的红包,责令陆秋生快去想办法。超超是康翠英大女儿惠青的儿子,康翠英和陆秋生带到六岁上小学,才被惠青接走。陆秋生说:“我每月工资都全额上交给了你,还要我到哪里去想办法?”康翠英就发脾气:“你的存款呢?还想留着,带到棺材里去?”
陆秋生没做记录,说不清这是康翠英第一千次还是第一万次找他要存款了。两人正式结婚后不久,陆秋生就给过康翠英一个八万元的存折,她嫌少,认为他做了那么多年厂长和政府副秘书长,别说上百万,三五十万的存款绝对少不了。陆秋生便掰着指头,一五一十给她算账,每年收入多少,吃饭穿衣孩子上学多少,只差没列收支平衡表了。康翠英不吃这一套,说:“你别以为我天天缩在医院里,不知外面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你跟我说,检察院抓了那么多厂长和政府官员,有几个数字在百万以下的?”
一句话噎得陆秋生眼睛翻白,说:“你见我没被抓,不高兴是吧?”康翠英说:“你是祖宗积德没被抓,若被抓了,莫非数字还会低于那些贪官?”陆秋生说:“可惜我不是贪官,是清官。”康翠英说:“你是贪官还是清官,不是我该管的事情,我一个家庭主妇,只想管管自家财产。你不交存折,也要把话说在明处。咱们既然做了夫妻,所有财产都是共有的。比如你的孩子,哪个从你手里拿了多少,我想知道个数,总不过分吧?”
康翠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怀疑陆秋生将钱给了他陆家的孩子。要说跟康翠英结婚前没给过几个孩子一分钱,也不可能,可给得并不多,算起来每人大概也就一两万的样子。像大女儿陆红梅,当初生死要嫁给剧团漂亮小生,陆秋生坚决不同意,关系搞僵,几乎没给过钱。再说那时贪风没现在盛,多贪大贪条件不够,加上陆秋生也就做厂长那几年有些实权,其他时候都是闲职,没怎么管事,想多贪大贪也轮不到他头上。
这些话康翠英哪听得进去?说她并非三岁小孩,不是那么好哄的。陆秋生非常苦恼,甚至动过离婚分手念头,可想想快七十岁的人了,离火葬场越来越近,还去离婚,说出去也不怎么好听。少来夫妻老来伴,分了手,到时想找个怄气骂架的人都没处找。还有一个顾虑,就是一辈子才勉强混了个正局级,不好说多么失败,至少也算不上怎么成功,好不容易跟小自己快十岁的漂亮女人结了婚,修成正果,多少也算是个弥补。用时髦的话说,叫做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如果离了婚,官场情场都归于失败,这辈子岂不是一无是处了?基于这个不可明言的心理,陆秋生只好处处忍气吞声,时时吞声忍气,坚持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哄的策略,努力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是不犯人,能让的让,不能让的也让,尽量争取和平共处,不让矛盾升级。这几招还管些用,有时康翠英咆哮够了,也会放陆秋生一马,偶尔让他耳朵清净一些时日。
不想这两天康翠英又以给她外孙做生为由,旧话重提,直击陆秋生命门。陆秋生退休多年,除了工资表上几个死钱,再没别的外财,上哪儿弄钱去?又不是在位那阵,这里吃请接红包,那里开会拿误餐费,平时总有上千元钞票养口袋。幸好这次下棋下了第五名,有八百元奖金,这个数在桃林这个经济并不怎么发达的地方,应该也出得了手了。
兴冲冲回到家里,没见康翠莫影子,不用说又到外面打麻将去了。除非儿女和外孙外孙女上门,她在家待得住,其余时间都泡在麻将桌上,家里洗衣做饭由陆秋生全包。陆秋生曾开玩笑说,自两人结婚以来,他就成了包身工,包饭包衣包卫生。康翠英眼睛一横,说跟他偷偷摸摸那么多年,浪费她多少青春,现在嫁到他屋里,还不该享享清福?不想做包身工也行,给五十万青春损失费,两人各奔东西。陆秋生只得赔笑脸,说包身工他做定了,这么光荣又幸福的包身工,人家想做还没这个运气和身体素质呢。
放下奖证奖品和奖金,陆秋生又开始他光荣又幸福的包身工业务之一:淘米做饭,架锅炒菜。还一边哼起曲子来:男子打仗在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是辛勤把活干……哼上几句,陆秋生就停下了,苦笑着自嘲道:时代不同了,这歌词也该改改了,比如男子和女子就可以对调一下,改作女子打牌在麻坛,男子做饭在灶边什么的。
饭快做好,拨通康翠英手机,报告可以开饭了。康翠英说:“开什么饭?又不是劳教所。”陆秋生涎着脸说:“不是劳教所就不可开饭了?你说是给你送饭去,还是你亲自回家就餐?”康翠英说:“我正抓了副好牌,哪有工夫就你的餐?”啪一声关了机,陆秋生只好用保温盒装上饭菜,出门下楼,去支援前线。自退休沾上麻将以来,康翠英难得在家吃几顿饭,陆秋生没法子,才买了保温饭盒,做起拥麻模范来。
好在前线不用过长江,越黄河,更不用跨鸭绿江,就在政府大门外不远处的茶馆里,几步就到。陆秋生弄不明白,为什么桃林人喜欢将打麻将的地方叫做茶馆,何不干脆叫做麻馆或赌馆,多通俗易懂?在茶馆里打麻将,摸了大牌,是要交茶钱的,茶馆里也就负责些简单饭菜。茶馆老板说是以麻养麻,好像文化馆和图书馆,政府经费不足,搞点以文养文,以书养书。只是康翠英医生出身,睁眼闭眼都是张牙舞爪的病菌,嫌茶馆饭菜不干不净,只上麻桌,不上饭桌,非吃家里饭菜不可。
推开茶馆门,正准备上饭的茶馆老板就大声嚷道:“康医生你的饭来了。”康翠英头都不抬,死死盯住桌上的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原来她又抓了副好牌,和的又宽,万子三六九都可和。正在得意,不想被上手和个了个嵌张。康翠英沮丧极了,将牌一推,对陆秋生吼道:“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冲了我的手气,这么好的牌也和不着!”
陆秋生脸上肌肉弹了弹,又不敢发火,低三下四递上饭盒,说:“输牌是小事,饿着玉体可就是大事了。”康翠英又叫道:“输输输,你就知道输,乌鸦嘴!”陆秋生说:“我长只乌鸦嘴出来,看你还敢跟我上床不。”屋里人全笑了说:“康医生前世修来的福,赚了这么个领导型高级保姆。”康翠英再不好板着面孔了,斜陆秋生一眼,端过饭盒,扒起饭来。
只这一眼,陆微生就知足了,觉得遭再多训斥,送再多饭菜,也值得。回家路上,又情不自禁哼起来: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奋勇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嗯啊嗯啊啊啊。心下想,如今女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奋勇杀敌杀出来的。
挨到傍晚,康翠英回到家里,又成了个雷公脸。陆秋生知道她肯定输了牌,不敢再说输字,只轻声道:“是不是战绩不够理想?”康翠英嚷道:“就是你嘴臭,一进茶馆就放屁,说输牌是小事,害得我一下午没再和牌,将上午赢的钱都吐了出去。”陆秋生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你老赢人家,谁还肯跟你打牌?”
康翠英正在气头上,陆秋生也不好马上向她汇报领奖的事。直到夜里风暴渐渐退去,才拿出奖证奖品和信封,说:“你看这够不够?”康翠英说:“什么够不够?”陆秋生说:“不是要去给超超做生吗?”
康翠英对证书和象棋没若趣,抽出信封里的钞票一点,竟有八百元,脸上喜色毕露:“你行啊,下象棋还下出了经济效益。”陆秋生得意起来,说:“你平时老反对我跟米春来下象棋,现在终于看到这下象棋的战果了吧?要想秋天有收,先得春天有耕嘛。”康翠英说:“那米春来呢?拿了多少数数?”
钞票是拿来数的,数数就是钞票的意思。陆微生说:“他才得了个纪念奖,连入围奖都不是的,能有多少奖金?”康翠英说:“我又没问他得了什么奖。”陆秋生说:“我打听了,他那个奖才三百元,比我足足少了五百元。也许钱太少,没面子,他连奖都没去领。”康翠英说:“他也有今天!看他在台上时那副德性,真是不可一世。”陆秋生说:“不过下台后,他倒没再那么可恶了。”康翠英说:“你还要替他说话,从农药厂到经委,再到政府,你还没被他整够?”陆秋生说:“此一时彼一时嘛,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趁着康